云翎握緊那枚帶著體溫和戰(zhàn)場氣息的碎片,心中對昭伯的謎團并未完全解開,反而更添了一層沉重。她看著蕭然:“那你呢?你說燭陰老大‘撿’了你?你又是怎么……”
“我?”蕭然打斷她,嘴角勾起一絲玩世不恭的弧度,重新拿起工具開始擺弄一個更復(fù)雜的齒輪組,“一個好奇心太重、手又太欠的凡人而已。試圖窺探一點不該知道的‘天地奧秘’,結(jié)果差點把自己玩得形神俱滅。是燭陰老大路過,看我還有兩把刷子,能修修他這遺光殿里那些時不時抽風(fēng)的‘時光齒輪’,才順手撈了一把,簽了個賣身契。代價嘛……”他晃了晃那條冰冷的機關(guān)臂,“就是這玩意兒,還有……永遠(yuǎn)告別了曬太陽、吃熱乎飯的日子?!闭Z氣輕松,但云翎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被深深掩藏的寂寥。
“至于你,”蕭然話鋒一轉(zhuǎn),刻針精準(zhǔn)地嵌入齒輪的凹槽,發(fā)出清脆的咔嗒聲,“是不是真的瀆職延誤了東岳敕令……”他抬起頭,那雙過于明亮的眼睛直視著云翎,帶著一絲洞悉的銳利,“重要嗎?”
云翎一怔:“當(dāng)然重要!我是被……”
“不重要?!笔捜粩蒯斀罔F地打斷,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現(xiàn)實感,“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里,結(jié)果就是——因為你那份敕令延誤了幾天,范陽地煞提前失控,怨氣沖天,兵禍加劇,還牽扯出了時空漣漪,形成了‘憾結(jié)’。這就夠了。至于你是因為長安城那聲怪鐘分神,還是被什么灰黑氣息干擾,甚至是被‘渾天盟’暗算了……誰在乎?天庭需要的是秩序,是有人為這個‘結(jié)果’負(fù)責(zé)。你,青霓云翎,九天青鳥使,就是那個被推出來頂罪的‘果’。真相?那玩意兒在絕對的力量和維持穩(wěn)定的‘大局’面前,一文不值?!?/p>
他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刺穿了云翎心中那點殘留的委屈和不甘,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無力感。
“所以,”蕭然低下頭,繼續(xù)擺弄他的齒輪,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憊懶,卻字字清晰,“收起你那點無用的委屈和不平。在遺光殿,在補憾司,活下去,完成任務(wù),積累澄念晶,點亮你的‘九翎歸真’之路,才是唯一的正途。少問為什么,多想怎么做。對那些仙官神將,保持表面的恭敬就夠了,心里要有桿秤。記住,在這里,除了燭陰老大定下的規(guī)則和司辰的任務(wù)指令,其他仙人的話,聽聽就好,尤其是什么‘同僚情誼’、‘改過自新’的鬼話,信了你就離徹底消失不遠(yuǎn)了。能信的……”他頓了頓,金屬手指輕輕敲了敲自己正在組裝的精密齒輪,“只有自己手里的家伙事,還有……勉強算半個隊友的我吧?!?/p>
云翎沉默良久,消化著蕭然這近乎殘酷卻又無比真實的“生存指南”。仙界的冰冷法則,比她想象的更加赤裸和無情。她緩緩點頭,眼神中的迷茫和脆弱漸漸被一種沉淀下來的、帶著戒備的堅定所取代:“我明白了。多謝。”
蕭然沒再說話,只是專注于手中的精密構(gòu)件,遺光殿內(nèi)只剩下齒輪咬合、刻針雕琢的細(xì)微聲響,以及云翎吸收澄念晶時神力流轉(zhuǎn)的微弱嗡鳴。
時間在遺光殿的混沌光暈中失去了意義。云翎花了遺光殿時近十個時辰,才將乙上澄念晶的能量完全吸收、煉化。神力不僅完全恢復(fù),甚至比被貶前還凝實精純了一線,那點微弱的光點在尾翎虛影根部也明亮穩(wěn)固了不少。至于昭伯給的那枚碎片,她聽從蕭然的建議,只是用神力小心包裹溫養(yǎng),并未急于吸收里面駁雜的能量。
恢復(fù)期間,她也開始觀察蕭然所謂的“娛樂”。他的放松方式極其單調(diào)又充滿奇異的專注力。除了擺弄那些復(fù)雜的機關(guān)造物,他最大的消遣,竟然是……下棋。
不過,他的棋盤并非凡間的縱橫十九道,而是一張懸浮在半空、由純粹光線交織成的、不斷變幻著星辰軌跡的立體星圖!棋子也不是黑白二色,而是一顆顆閃爍著不同微光的、米粒大小的能量晶石碎片。
蕭然就盤坐在星圖前,一手托腮,一手用金屬手指隔空撥弄著那些“棋子”,將它們推入不同的星辰軌道節(jié)點,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模擬著某種復(fù)雜的星辰運轉(zhuǎn)。每當(dāng)幾顆“棋子”在某個節(jié)點形成穩(wěn)定的能量回路或湮滅抵消時,他眼中就會閃過一絲孩童般純粹滿足的光芒。這枯燥而深奧的推演,對他而言似乎有無窮樂趣。
偶爾,他也會制作一些小玩意兒。比如用廢棄的能量晶石邊角料和細(xì)小的金屬絲,做成一只只僅指甲蓋大小、卻栩栩如生、翅膀能微微顫動的機關(guān)小鳥。他并不驅(qū)動它們,只是做好后,放在時光之柱旁一個不起眼的凹槽里,排成一排,如同無聲的收藏品。
“看什么看?沒見過手藝人陶冶情操?”蕭然發(fā)現(xiàn)云翎的目光,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順手將剛做好的一只青玉色小鳥丟進(jìn)凹槽里。
“只是覺得……你好像很懷念凡間的東西?!痹启彷p聲道。
蕭然撥弄星圖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頓,隨即又恢復(fù)了流暢:“懷念?呵,有什么好懷念的。太陽曬得人發(fā)昏,熱飯燙嘴,凡人勾心斗角起來,比仙人更不擇手段。還是這里清凈,沒人打擾我做研究?!彼焐戏裾J(rèn),目光卻不自覺地掃過那排無聲的機關(guān)小鳥,金屬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其中一只的翅膀。
云翎沒有再問。她能感覺到,那排小鳥,就是他無法割舍、又無法回去的“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