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翎默默聽著,心中卻是一片冰冷。
熒惑守心?壓制邪火?消弭兵災(zāi)?
她剛從戰(zhàn)國末年的汨羅江畔回來不久,親眼目睹了在秦軍鐵蹄之下,楚國山河破碎、黎民涂炭的慘狀!那滔天的兵戈煞氣與亡國怨念,直沖霄漢!而這位北斗星君,卻在宴會上輕描淡寫地談?wù)撝绾巍跋簟绷艘粓鲞h(yuǎn)未發(fā)生的、被夸大無數(shù)倍的“兵災(zāi)”?甚至還將此作為炫耀的資本?那些真實發(fā)生著的苦難,那些在戰(zhàn)火中哀嚎的亡魂,在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眼中,似乎還不如一場星辰軌跡的調(diào)整來得重要!
仙界的奢靡與虛偽,加上自身被冤枉的事實,如同一盆冰水潑向自己,澆得她透心涼。此刻案幾上那些散發(fā)著濃郁靈氣的仙果珍饈,在她的眼中也變得索然無味,甚至有些令人作嘔。
就在此時,一個略顯尖銳、帶著幾分刻薄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北斗星君周圍的和諧氣氛:
“喲,這不是遺光殿的‘巧手蕭’嗎?今日怎么有雅興,舍得從那耗子洞里鉆出來,參加這流觴宴了?莫非是燭陰尊者終于開恩,允你出來透透氣了?”
說話的是一個坐在稍靠前位置的仙人,他身形瘦削,穿著墨綠色的錦袍,皮膚白凈,一雙細(xì)長的眼睛微微上挑,卻透出一股精明算計的味道。他正用一方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目光斜睨著角落里的蕭然,語氣中的嘲諷毫不掩飾。
云翎心中一緊,看向蕭然。
蕭然依舊低著頭,仿佛沒聽見,只是拿起案上的玉杯,抿了一口里面的瓊漿。這瓊漿色澤誘人,入口卻冰涼,毫無醇香,只剩下一股淡淡的、提純后的靈氣味道。
那綠袍仙人見蕭然不搭理,似乎覺得被落了面子,冷笑一聲,聲音提高了幾分:“怎么?聾了?還是在那破殿里關(guān)久了,連基本的禮數(shù)都忘了?見到本仙,連個招呼都不打?”
周圍的談笑聲低了下去,不少人的目光帶著看好戲的神色投向二人。
蕭然終于抬起頭,臉上堆起一個毫無破綻的、近乎諂媚的假笑,對著那綠袍仙人微微躬身:“原來是祿存星君座下的文曲仙官。小的眼拙,剛才沒瞧見。仙官大人日理萬機(jī),還能記得小的,真是小的福分。小的在遺光殿就是修修補(bǔ)補(bǔ),混口飯吃,哪敢當(dāng)‘巧手’之稱。今日是奉司辰之命,帶新來的補(bǔ)憾使來聆聽諸位上仙教誨,開開眼界。”他語速極快,態(tài)度卑微到了塵埃里,將“邊緣苦力”的身份演繹得淋漓盡致。
那文曲仙官被蕭然這通毫無骨氣的馬屁拍得一愣,準(zhǔn)備好的刁難話一時竟卡在了喉嚨里。他嫌惡地皺了皺眉,仿佛怕沾染上什么晦氣,揮了揮絲帕:“行了行了!晦氣!帶著你的人,離遠(yuǎn)點!別擾了諸位的雅興!”
“是是是!仙官大人教訓(xùn)的是!小的這就滾遠(yuǎn)點!”蕭然連連點頭哈腰,拉著云翎的袖子,作勢要往更邊緣的云霧里縮。
“等等!”文曲仙官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云翎身上,那雙細(xì)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新來的補(bǔ)憾使?就是那個延誤了東岳敕令,導(dǎo)致范陽地煞失控的青鳥?”他上下打量著云翎,眼神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嘖嘖,看著倒是一副好皮囊,可惜……也是個不中用的。被抽了仙骨貶下來的滋味,不好受吧?可要好好‘戴罪立功’,別再捅出什么簍子,連累他人了?!彼室鈱ⅰ斑B累他人”幾個字咬得很重,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蕭然一眼。
云翎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指甲深深掐進(jìn)了掌心。但她記得先前蕭然跟自己說的話,只能分身地強(qiáng)迫自己低下頭,學(xué)著蕭然方才的語氣,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多謝仙官提點。云翎……謹(jǐn)記。”
“哼?!蔽那晒佥p哼一聲,似乎覺得敲打夠了,這才滿意地轉(zhuǎn)過頭,重新加入了對北斗星君的吹捧行列。
蕭然拉著云翎,徹底縮到了平臺的邊緣,幾乎要隱入氤氳的云氣之中。他臉上的假笑瞬間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壓低聲音道:“看到了?文曲仙官,祿存星君的心腹,專管一些天庭文書往來和……人事‘監(jiān)察’。最擅長的就是拜高踩低,喜歡在雞蛋里挑骨頭。以后遇到這種貨色,就學(xué)著我剛才的樣子。唾面自干,保命第一。別想著跟他們講道理,他們就是道理本身?!?/p>
云翎默默點頭,心中對仙界的最后一絲幻想也徹底破滅。這里沒有清靜無為,只有比凡間更森嚴(yán)的等級、更虛偽的客套、更赤裸的傾軋。她看著平臺中央那些推杯換盞、談笑風(fēng)生的仙人們,只覺得那仙樂飄飄、流觴曲水的景象,比遺光殿的永恒死寂更加令人窒息。
流觴宴還在繼續(xù),北斗星君的述職,或者說自夸告一段落,話題轉(zhuǎn)向了天庭最近的“趣聞”和某些大人物的動向。云翎就像是木偶般端坐著,味同嚼蠟地吃著仙果,聽著那些遙遠(yuǎn)而虛偽的談笑。
就在她感覺這場酷刑快要結(jié)束時,蕭然突然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用眼神示意她看向平臺入口的方向。
只見入口處金光一閃,兩個身影并肩走了進(jìn)來。左邊的是一位身著水藍(lán)色廣袖流仙裙的女仙,容貌清麗絕倫,氣質(zhì)溫婉如水,眉宇間卻帶著一絲淡淡的、揮之不去的愁緒。她周身繚繞著純凈的水靈氣息,行走間仿佛有細(xì)微的水波蕩漾。右邊則是一位身著火紅戰(zhàn)甲、身形魁梧、面容剛毅如刀削斧劈的男性神將。他的氣息熾熱而暴烈,就像是一口行走的熔爐,眼神銳利如鷹,顧盼間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是‘滄浪水君’宓妃和‘南明離火神將’祝融?!笔捜挥梦⒉豢刹榈臍饴曊f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這兩位……有點意思。宓妃執(zhí)掌天下水脈靈樞,性子溫和,但據(jù)說與洛水有極深淵源,對凡間水患和生靈疾苦頗為關(guān)注。祝融則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氣,掌天下萬火,嫉惡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最看不慣那些尸位素餐、沐猴而冠、專門欺凌弱小的仙人。沒想到他們倆居然會一起來……看來最近下面確實不太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