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風(fēng)雪,比北疆更添了幾分陰冷刺骨的粘膩。鵝毛般的雪片無聲墜落,覆蓋了巍峨的宮墻,模糊了朱紅的宮門,也暫時掩蓋了這座帝國心臟下洶涌的暗流與殺機。
九門緊閉,鐵索橫欄。西山大營的甲士取代了原本的京畿衛(wèi)戍,盔甲在雪光下泛著冷硬的幽藍。他們沉默地駐守著每一條通往皇城的主干道,眼神警惕而陌生,手中的長戟在雪地上投下森然的影子。整座京城,被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鐵幕籠罩,尋常百姓門窗緊閉,偶有車馬疾馳而過,碾碎積雪的聲響也顯得格外驚心。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貍貓,在重重屋脊的陰影間無聲穿行。蕭明煜臉上覆著蘇若雪給的那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此刻已化作一個面容普通、帶著幾分風(fēng)霜愁苦的中年行商模樣。他穿著厚實的棉袍,背著一個不起眼的褡褳,借著風(fēng)雪和夜色的掩護,巧妙地避開了數(shù)隊巡街的甲士,最終悄無聲息地落在皇宮西北角一處荒僻宮苑的斷墻外。
這里宮墻傾頹,荒草蔓生,幾株枯死的古樹張牙舞爪,在風(fēng)雪中嗚咽。正是早已廢棄的冷香閣所在。聽風(fēng)閣繪制的布防圖清晰地顯示,此處因過于荒僻且靠近冷宮,守衛(wèi)最為松懈,是唯一可能的潛入點。
蕭明煜伏在冰冷的雪地里,屏息凝神。銳利的目光穿透風(fēng)雪,仔細掃視著前方。果然,只有兩名西山大營的兵卒縮在遠處的角樓避風(fēng)處,抱著長戟,昏昏欲睡。他深吸一口氣,身形如鬼魅般貼著殘墻根滑過,腳尖在幾處凸起的磚石上借力輕點,一個鷂子翻身,悄無聲息地翻過了那堵不算太高的斷墻,落入荒蕪的庭院。
積雪沒膝,枯枝敗葉在腳下發(fā)出細微的碎裂聲??諝饫飶浡惛幕覊m和木頭朽壞的氣息。一座兩層的小樓孤零零地矗立在庭院深處,飛檐翹角早已殘破不堪,門窗凋零,黑洞洞的窗口如同巨獸失神的眼窩。匾額早已不知所蹤,唯有門楣上殘留著模糊的“香閣”二字,證明著這里就是冷香閣。
蕭明煜的心跳在沉寂中擂動。他拔出腰間淬毒的短匕,小心翼翼地推開那扇早已腐朽、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更濃烈的霉味撲面而來。閣內(nèi)一片漆黑,只有從破窗透入的微弱雪光,勉強勾勒出堆積如山的破舊書架、散落滿地的殘卷斷簡的輪廓。蛛網(wǎng)如同灰色的幔帳,層層疊疊。
“玉璽…梅…冷香閣…”皇后殘信上的字句在腦海中回蕩。玉璽會藏在何處?這破敗的閣樓,哪里能藏匿國之重器?
他放輕腳步,如同最謹慎的獵手,在狼藉的書堆和雜物間搜索。手指拂過積滿厚塵的書架,敲擊著冰冷的地磚,側(cè)耳傾聽是否有空洞的回響。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焦慮如同冰冷的藤蔓,開始纏繞心臟。外面的風(fēng)雪似乎更大了,呼嘯著穿過破窗,卷起地上的紙屑,如同無數(shù)幽靈在低語。
突然,他的腳步停在閣樓最深處,一個巨大的、早已褪色斑駁的彩繪梅瓶前。梅瓶足有半人高,瓶身上繪著傲雪寒梅,雖蒙塵,但釉色依舊可見當年的精美。這梅瓶放在這里,與周圍破敗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梅…”蕭明煜心中一動?;屎笮胖械摹懊贰?,難道指的就是這個?
他蹲下身,仔細檢查梅瓶。瓶身沉重,不像是空心的。他嘗試轉(zhuǎn)動瓶身,紋絲不動。手指沿著瓶底摸索,觸感粗糙,似乎只是普通的陶胎。難道猜錯了?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時,指尖在瓶底一處極其不起眼的凹陷處,似乎觸碰到一絲極其微弱的、不規(guī)則的凸起!那凸起極細極小,若非刻意尋找,根本無法察覺。他心中猛地一跳,從懷中掏出一根極細的鋼針,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凹陷處。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幾不可聞的機括彈動聲響起!
緊接著,沉重的梅瓶底座,竟然無聲無息地向上彈起了一指寬的縫隙!露出了下面一個黑黝黝的、僅容一臂伸入的暗格!
蕭明煜強壓住狂跳的心臟,屏住呼吸,將手探入暗格。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用明黃錦緞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方形物體!入手沉重?zé)o比!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包裹取出。解開層層錦緞,一方通體瑩白、螭龍盤鈕、在微弱雪光下流轉(zhuǎn)著溫潤寶光的玉璽,赫然呈現(xiàn)在眼前!底部,“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個古樸的篆字,仿佛蘊含著天地之威!
傳國玉璽!竟然真的藏在這里!
巨大的狂喜和沉甸甸的責(zé)任感瞬間攫住了蕭明煜!他迅速將玉璽重新包裹好,貼身藏入懷中特制的、緊貼胸口的暗袋。那冰冷的觸感透過衣物傳來,卻如同燃燒的火焰,點燃了他胸中的熱血!
然而,就在他將玉璽藏好的瞬間——
“嗚——嗚——嗚——!”
一陣凄厲、尖銳、穿透力極強的警哨聲,驟然劃破了皇宮死寂的夜空!緊接著,是無數(shù)鎧甲碰撞、刀劍出鞘、腳步紛沓的聲響!如同平靜的湖面被投入巨石!
“有刺客!西北角!冷香閣方向!”
“封鎖宮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
“保護德妃娘娘!保護太子殿下!”
混亂的嘶吼聲由遠及近,迅速向冷香閣包圍而來!無數(shù)火把如同流動的星河,瞬間將這片荒僻的宮苑照得亮如白晝!
暴露了!
蕭明煜眼神驟然冰寒!德妃的人反應(yīng)竟如此之快?!是巧合?還是…冷香閣附近一直有暗哨?!
來不及細想!他猛地吹熄手中用來照明的微小火折子,閣內(nèi)瞬間陷入徹底的黑暗。他如同獵豹般撲向一處破窗,借著外面火光的映照,看到下方庭院里,已有數(shù)十名甲士正蜂擁而入,將冷香閣團團圍??!更多的腳步聲正從四面八方涌來!
退路已絕!插翅難飛!
危急關(guān)頭,蕭明煜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聽風(fēng)閣密道圖!皇宮密道!皇后當年留下的逃生通道!其中一條支線的入口,就在冷香閣附近!具體位置…他迅速回憶那張早已烙印在腦海中的地圖!
“假山…石亭…第三塊刻有云紋的青石板!” 位置就在冷香閣庭院西南角!
他不再猶豫,身形如電,直接從二樓破窗躍下!落地一個翻滾,卸去沖力,毫不停頓地沖向庭院西南角那座被積雪覆蓋的假山和旁邊半塌的石亭!
“在那里!放箭!” 有眼尖的甲士發(fā)現(xiàn)了他,厲聲嘶吼!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瞬間覆蓋了他剛剛落地的區(qū)域!幾支弩箭擦著他的衣角釘入雪地!
蕭明煜將身法施展到極致,玄奧的步法在亂石積雪間留下道道殘影,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致命的箭矢。他沖到石亭旁,目光如炬,瞬間鎖定了一塊被積雪半掩、邊緣刻著模糊云紋的青石板!
“攔住他!” 甲士們瘋狂涌上,刀光如林!
蕭明煜猛地一腳跺在那塊青石板上!
“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石板猛地向下塌陷,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幽深洞口!一股帶著泥土腥氣的冷風(fēng)從洞中涌出!
就在洞口打開的瞬間,數(shù)柄長刀已然劈到蕭明煜身后!
他頭也不回,反手短匕向后疾揮!“鐺鐺鐺!” 幾串刺耳的金鐵交鳴,火花四濺!借著格擋的反震之力,他毫不猶豫地縱身躍入那漆黑的洞口!
“追!他進了密道!” 帶隊的校尉目眥欲裂,嘶聲狂吼!幾名悍勇的甲士立刻就要跟著跳下!
“轟!”
洞口處一塊沉重的翻板猛地彈回,將洞口死死封住!同時,一股濃烈的、刺鼻的硫磺和油脂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不好!快退!” 校尉臉色劇變!
話音未落!
“轟?。。。 ?/p>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從翻板下響起!巨大的氣浪裹挾著碎石泥土沖天而起!將圍在洞口最近的幾名甲士狠狠掀飛出去!慘叫聲、哀嚎聲頓時響成一片!
整個庭院都在劇烈震動!假山崩塌了一角,石亭徹底傾覆!積雪被氣浪卷起,如同白色的怒濤!
當煙塵稍散,原地只剩下一個巨大的、冒著黑煙的深坑。翻板早已被炸得粉碎,洞口被塌陷的土石徹底掩埋堵死!哪里還有半點密道的痕跡?
“混賬!” 校尉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看著那一片狼藉的廢墟,氣得渾身發(fā)抖,“給我挖!就算挖穿皇宮,也要把密道給我挖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
與此同時,乾清宮。
殿內(nèi)燈火通明,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垂暮氣息。龍榻之上,形容枯槁的老皇帝雙目緊閉,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只有胸膛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數(shù)名太醫(yī)跪在榻前,面如死灰,汗如雨下。
德妃一身素雅的宮裝,卻掩不住眉宇間那抹志得意滿的凌厲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她坐在離龍榻不遠的軟椅上,手中端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指尖卻無意識地用力,幾乎要將薄胎瓷杯捏碎。
一名心腹太監(jiān)連滾爬爬地沖了進來,撲倒在地,聲音帶著極度的驚恐:“娘娘!娘娘!不好了!冷香閣…冷香閣那邊出事了!有…有賊人潛入!觸發(fā)了密道機關(guān)!爆炸…爆炸了!密道入口被徹底炸塌!那賊人…生死不明!”
“什么?!” 德妃猛地站起,手中的茶杯“啪”地一聲摔在地上,粉碎!“廢物!一群廢物!” 她氣得渾身發(fā)抖,精心維持的從容瞬間崩塌!冷香閣!密道!爆炸!生死不明!
她最擔(dān)心的事情發(fā)生了!有人也在找玉璽!而且很可能…已經(jīng)得手了!是誰?!是蕭明煜那個陰魂不散的野種?!還是朝中其他隱藏的勢力?!
巨大的恐慌和憤怒如同毒蛇噬咬著她的心臟!玉璽!沒有玉璽,她所做的一切都將名不正言不順!就算控制了皇帝和太子,也擋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搜!給本宮搜!” 德妃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尖銳變形,她指著殿外,狀若瘋魔,“傳本宮懿旨!封鎖整個皇宮!不!封鎖整個京城!挨家挨戶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個賊人給本宮揪出來!還有玉璽!傳國玉璽!一定要找到!找不到…你們統(tǒng)統(tǒng)提頭來見!”
她猛地轉(zhuǎn)身,幾步?jīng)_到龍榻前,死死盯著皇帝那毫無生氣的臉,眼中燃燒著瘋狂和孤注一擲的光芒:“陛下!你聽見了嗎?有人要毀我大胤的江山!快!快下詔!立睿兒為帝!把玉璽交出來!快??!” 她用力搖晃著皇帝枯瘦的手臂,聲音凄厲。
老皇帝的眼皮似乎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渾濁的眼底深處,一絲微弱到極致的、混合著悲哀與嘲諷的光芒,一閃而逝。隨即,又歸于一片死寂的渾濁。
殿內(nèi),只剩下德妃歇斯底里的咆哮和太醫(yī)們絕望的顫抖。窗外的風(fēng)雪,更急了。整個京城,在德妃瘋狂的懿旨下,徹底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亂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