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峰喉結劇烈滾動,冷汗順著下巴滴到地上,終于開口:
“卑職原本在州城任職,有族叔照應,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大人可知,為何非來盧家莊不可?
皆因介休范家想走盧家莊堡這條販賣路線。
去年,他們和北邊朵顏衛(wèi)史部的史大、史二開始做交易。
但從大同那邊出境,去史部要經過朵顏衛(wèi)其他部落的地盤,貨物經常被其他部搶。
所以,范三拔便盯上了盧家莊。
您這兒往北出了境,就是史部的地盤。
雖然介休到這邊路難走了些,但安全不會被人搶。
他就委托卑職前來做準備。
卑職初到堡時,曾按范三拔吩咐向您暗示過,但您那時沒同意……”
聽到這里,盧方舟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原主的記憶。
確實像張曉峰所說,去年他初到盧家莊時候,暗示過原主。
但原主雖然是一個紈绔,可作為衛(wèi)所世家子弟,對這種叛國資敵的事是本能的反感。
沒想到,從那時起這張曉峰就對原主起了歹意。
“所以你就對本官起了殺心?”
滔天的怒火在盧方舟心中涌起。
這怒火固然有一部分是針對張曉峰,但主要還是他所說的范家。
史書上關于明末清初晉商的記載,在腦海中不斷閃現。
商人本就利欲熏心,尤其明末的商人可用“禍國殃民”四個字來形容。
這其中又以所謂后世滿清加封的,晉商“八大皇商”為代表。
其通敵資敵、蛀空國本的行徑,令人發(fā)指。
張曉峰說的所謂“販賣路線”,實際上是指向后金走私的路線。
他說從盧家莊堡北面出境,把違禁物質賣給朵顏三衛(wèi)的史部。
但這些物資最后大部分,會通過蒙古部落流到后金手中
他們用金銀收買邊關官員,使防線漏洞百出,為走私提供便利。
在遼東戰(zhàn)局膠著、大明生死存亡之際,為牟取暴利不惜背叛家國。
不斷向缺糧、鹽、鐵、火藥的后金輸送大量糧食、鐵料、火藥等戰(zhàn)略物資。
以換取人參、鹿茸等東北特產,賺取暴利。
這成功地幫助后金穩(wěn)定了物價、增強了軍事力量。
晉商通過走私壟斷了明朝與蒙古、女真的貿易,使本該屬于朝廷的關稅銀流入私囊。
一邊是明軍因缺餉士氣低落,戰(zhàn)力低下,另一邊后金卻因物資充足日益強大。
這使得遼東戰(zhàn)局不斷向后金傾斜。
與此同時,晉商還在災時向農民放高利貸。
在他們還不起的時候,就兼并破產農民的土地。
加劇了西北“民有饑色,野有餓莩”的慘狀。
間接推動李自成、張獻忠等農民軍崛起。
如果說這些還可以從資本逐利來解釋。
以下的行為就說明,這個集團在明末是為了所謂“從龍之功”,完全背叛了國家民族,下注后金。
他們利用經商之便構建情報網,收集邊關兵力部署、作戰(zhàn)計劃等重要情報。
并協(xié)助繪制地圖,讓后金在軍事行動中占盡先機。
最后,晉商更是直接提供白銀給后金,充作清軍軍餉。
但就是這些為了一家一族利益,背叛國家民族的畜生,結局卻很好。
清軍入關,建立滿清后,因為這些家族的“巨大貢獻”,被冊封為“晉商八大皇商”。
范永斗家族更被封為“世襲二等子”,子孫世代擔任內務府皇商,繼續(xù)壟斷東北與江南的貿易。
而這個范永斗為首的范家,就是第一個發(fā)現“商機”,帶頭向后金走私的家族。
還是這個范家,現在居然把爪子伸到自己的盧家莊。
打算扶持傀儡張曉峰,開辟走私新路線,并讓盧家莊成為走私中轉站。
此時的盧方舟恨不能即刻點齊人馬,踏平范家老宅,將那些碩鼠挫骨揚灰,并誅三族才解恨。
可想到現實情況,他不得不攥緊拳頭。
如今麾下戰(zhàn)力,只有立在身邊的六人,再加上去報捷的羅火和養(yǎng)傷的鄔瑤忠。
拿什么去撼動根基深厚的介休范家?
“哎,擴充實力需要真金白銀啊。等等……”
他念頭一轉,接下來擴軍、打造軍械、開荒、開作坊都需要大量的錢糧。
雖然昨日打劫了一把韃子,看似收獲頗豐,除去獎賞撫恤,還剩三千多兩。
但要想快速擴充實力,這些財物遠遠不夠。
盧家莊堡的家底如何,他很清楚。
昨日回堡,所見之處觸目驚心:
街道破敗不堪,堡內連個青石板路都沒有,全是黃土路,房屋破破爛爛。
堡民們面黃肌瘦,身形佝僂,孩童更是瘦骨嶙峋。
而記憶中,堡內的庫房內空空如也,都可以餓死老鼠了……
那么能不能黑吃黑,劫掠晉商,特別是范家的走私隊呢?
直接殺上人家的根據地,現在肯定不行。
但劫掠走私隊,在掌握路線、時間、規(guī)模的情報基礎上,通過精心策劃未必不可能。
走私發(fā)展到目前為止,這些人已經越來越放肆,規(guī)模也越來越大。
他記得歷史上,范家走私隊每次從介休出發(fā),滿載糧食、鐵器、硝磺等禁售物資北上,車隊規(guī)模至少數十上百輛大車。
若能劫下這樣一趟貨,何止是盧家莊堡,便是整個龍門關堡的軍備都能煥然一新。
這些財物在范家手上是資敵的道具。
但到了自己的手上。
就能變成精良的火銃鐵甲、能喂飽新招募的青壯、能開墾出一望無際的良田、能建設出立著巨大煙囪的作坊工廠……
想到這里,他強行按捺住立刻處死張曉峰的想法。
現在還不能殺這個敗類。
讓范家在盧家莊一帶開辟走私路線,還需要眼前這人配合。
突然,盧方舟換了一副臉孔,大笑道:
“張兄啊張兄,去年你提那檔子事時,可是什么條件都沒許?。】湛诎籽勒f合作,哪有這般道理?”
這一轉折讓張曉峰猝不及防,他睜大眼睛,茫然望向盧方舟。
其實,這要怪張曉峰自己貪婪。
他到盧家莊后,接觸過盧方舟后,又結合來前聽說的傳言,下意識認定對方只是個紈绔廢物。
所以當時他打的主意是:
簡單暗示一番,若盧方舟爽快答應,便將其當作傀儡,隨便給個三瓜兩棗打發(fā)。
若沒上鉤,就除掉對方自己上位。
如此操作,所有利益都能獨吞,對他才是利益最大化。
正因潛意識里有私心,他游說時像盧方舟說的那樣,確實并未展示什么誠意。
現在,盧方舟這般說什么意思?
意思是錢到位就可以辦?
如果入伙,我要分潤給他多少好處?
他腦子飛快的轉動。
盧方舟輕咳一聲,仿佛不經意拔了拔腰間的刀。
“當啷”刀出鞘清脆的聲響,一下驚醒了正在打小算盤的張曉峰。
讓他意識到現在自己的小命,還在人家手里捏著呢。
自己居然還在考慮這些,何其愚蠢。
想到這一點,他再沒有半分猶豫,重重磕了個頭:
“是卑職以前做的不妥,還請大人原諒。
如果此事能成,范家的承諾是走一趟兩千兩銀子,卑職一文不取,全部交由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