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yàn)檫@件事，姜雁回被他折騰了許久......
直到今生，姜雁回從夢中驚醒后，還總覺得唇邊火辣辣地泛著疼。
已是丑時(shí)末了，姜雁回也睡不著了。
她索性披上風(fēng)毛斗篷，獨(dú)自到后園子里漫步散心。
她靠在池塘邊的白玉欄桿上，看著寧靜深邃的湖面，愣愣出神。
冬夜里寒風(fēng)吹過，帶著竹葉的簌簌聲，送來陣陣幽香。
都已經(jīng)過去了，姜雁回這般安慰自己。
只是這般平和的寂靜卻倏地被一道刀劍破風(fēng)的嘯聲打破。
在垂花門的另一側(cè)，一道黑影飛速閃過，跟隨而來的是一個(gè)身著玄黑束袖服，戴著黑色面罩的高大男子，他看了姜雁回一眼，而后騰空而起，一下子飛到了屋檐之上。
姜雁回看著那道瞬間消散的人影，心里劃過一道奇異的感覺，卻又驟然消散。
“姑娘，您沒事吧?！倍喾鲎×怂?。
垂花門連接前院后宅，那黑衣人所在的方位…似乎是爹爹的居所！
姜雁回心里忽重重跳了下，拉著冬青就往前院去。
距離姜父的院子越近，燭火便越透亮，交談的人聲便越清晰。
范管事帶著十幾個(gè)護(hù)衛(wèi)守在院門口，神情嚴(yán)肅警惕。
姜雁回唯恐父親出事，又害怕鬧出動(dòng)靜，便沿著墻角悄悄潛過去。
透過院門一角，她瞧見了受傷的爹爹，姜雁回連忙奔過去。
姜建朗捂著手臂上的傷口，神情冷肅，下人們搬了張紫檀木太師椅放在院內(nèi)，讓其坐下。
刺客遁走，寒冷的空氣中還殘留著血腥與硝煙的味道。
見著女兒過來，姜建朗面上閃過一絲詫異，隨即伸手接住她，“啾啾，這么晚了，怎么沒睡覺？”
“我睡不著，出來走走，誰知竟撞上了爹爹被刺，您沒事吧？”
姜父擺了擺手，“爹爹沒事，你放心?！?/p>
“究竟是何人這么大膽，竟敢公然在尚書府行刺？！”
姜建朗聽了女兒的疑問，一反常態(tài)并沒有回答。
燭火“噼啪”輕爆一聲，在他臉上投下?lián)u曳的陰影，姜建朗神色平靜。
他緩緩抬頭，幽深的視線似乎穿透了院內(nèi)的人群，投向某個(gè)遙遠(yuǎn)又確切的方向......
圣上密旨派他在暗中徹查忠勇侯府貪贓稅賦，他才剛查出了些眉目，這就遇到了刺殺。
姜雁回眼圈泛紅，布滿疑慮。
父親怎么會突然遇刺呢？她記得前世并未發(fā)生過這樣的事......
還是說，前世她提前嫁給了薛承業(yè)，父親為了不讓她擔(dān)心，刻意瞞了消息？
想到此處，姜雁回心里越發(fā)愧疚，垂著頭，眼淚一滴一滴砸在了姜父身前的衣衫上。
姜父正要安慰，一道純白身影從院門口緩緩走來。
“恕晚輩冒犯，宋某在前院聽到動(dòng)靜，心下難安，特來探望?！?/p>
宋懷璞步履從容，帶著門客應(yīng)有的恭謹(jǐn)，對著姜建朗緩緩行禮。
他只著一襲素凈的豆白長衫，布料洗得有些發(fā)舊，襯得他身形頎長清瘦，墨色的長發(fā)僅用一根同色的發(fā)帶松松束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落額前。
衣角隨風(fēng)而起，眼眸微垂，透著股清冷謫仙的味道。
然而，當(dāng)姜雁回的目光對上他抬起的雙眼時(shí)，心頭卻莫名地微微一悸。
那雙眼眸，依舊是她熟悉的溫潤平和，帶著幾分書卷氣的沉靜。
可不知為何，姜雁回總覺得其中殘留著未散的硝煙與銳利。
宋懷璞將她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面上依舊是一派謙和溫順，甚至微微垂下了眼瞼，遮住了眼底的波瀾與探究。
他聲音清朗，帶著恰到好處關(guān)切與恭敬：“姜小姐安好。”
姜雁回回過神來，對著宋懷璞欠身行禮。
姜建朗招了招手，宋懷璞依言走近了幾步。
他看著面前這位沉靜清俊的少年書生，心里忽生了幾分想要考?？夹Ｋ闹饕狻?/p>
宋懷璞文章雖寫得好，可落到這實(shí)打?qū)嵉某謨A軋上，姜建朗還真不知他能表現(xiàn)如何。
畢竟他是啾啾的未來夫婿，日后少不得要提攜一二。
“今夜之事，懷璞以為如何？”
宋懷璞聞言，并未立刻回答，他微微垂首，清朗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超乎年齡的沉穩(wěn)：
“善謀者，求之于勢。在下以為，大人遇此非常之險(xiǎn)，當(dāng)鳴非常之聲。”
他略作停頓，目光沉靜地迎上姜父探究的視線，繼續(xù)道：“雷霆雨露，莫非圣心?！?/p>
此言一出，姜父原本疲憊的眼睛倏地一亮。
只是沒一會兒，姜建朗的神色便沉了下來，目光如鷹隼般審視著眼前垂手而立的年輕書生。
方才那番引經(jīng)據(jù)典的諫言，其見識之深、心機(jī)之沉，連他都不得不嘆服。
姜建朗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濃濃的憂慮，他嘆息般地看了眼一旁嬌艷爛漫的女兒。
眼前這年輕人，心思深沉難測，手段隱晦凌厲，啾啾哪里是他的對手？
姜父沉吟片刻，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銳利：“此次刺殺，你也親眼所見。連老夫這等在朝堂上沉浮數(shù)十載的人，也難逃此劫，可見這京城的風(fēng)浪，從來就不曾平靜。”
“你若真與我家結(jié)親，日后在朝堂之上，免不了要卷入漩渦之中，明槍暗箭，防不勝防?！?/p>
他語氣陡然加重，帶著直白的壓力，“經(jīng)歷此險(xiǎn)，你心中可曾生懼？可曾后悔？”
宋懷璞聞言，并未立刻回答。他依舊保持著謙恭的姿態(tài)，眼簾微垂，仿佛在認(rèn)真思索姜父的每一個(gè)字。
片刻，他緩緩抬起頭。
那雙墨玉般的眼眸中，沒有絲毫的閃躲。他迎上姜父審視的目光，聲音清朗，不疾不徐：
“大人明鑒。雷霆雨露，皆圣恩；明槍暗箭，亦為命途。學(xué)生寒窗苦讀，所求者，并非獨(dú)善其身之安穩(wěn)?！?/p>
他微微一頓，目光更深沉了幾分，“能得遇小姐，是學(xué)生此生之幸。既蒙大人不棄，許以婚約，此心此志，天地可鑒，絕無悔意?！?/p>
姜建朗的目光在宋懷璞清俊的面上停留了許久，他輕輕地嘆息一聲，在忌憚之余，亦有幾分難言的欣賞。
姜雁回站在姜父身側(cè)，聽著宋懷璞的言語，看著他俊挺的側(cè)臉，一時(shí)有些怔然。
他的話，如金石墜地，錚然有聲。
面對父親的試探，他未故作謙卑，刻意掩飾自己的野心與決心，而是坦坦蕩蕩地承認(rèn)，他愿意伴著姜家踏入這漩渦之中。
這份近乎執(zhí)拗的坦蕩，反倒讓她心頭微微一燙。
可嘆前世的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那時(shí)的她，聽信薛淑宓和薛承業(yè)的挑唆，認(rèn)定宋懷璞不過是個(gè)趨炎附勢的寒門子弟，連見他一面都不肯，更遑論給他半分辯白的機(jī)會。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卻在父親那句“雁回，你先退下吧”的吩咐中，驀地回過神來。
她應(yīng)聲，轉(zhuǎn)身退了出去，在踏出門檻的剎那，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宋懷璞仍站在原地，月光透過斑駁的竹影，投在他身上，身姿巍峨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