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這如同勒緊脖頸的絞索,讓密室中的三人瞬間繃緊了每一根神經(jīng)。洪天佑那句“殺出死城”的決斷猶在耳邊,此刻,分秒必爭!
“福伯,帶路!去庫房!” 洪天佑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時間緊迫,容不得半點客套。
“是!殿下請隨老奴來!” 福伯沒有絲毫拖沓,渾濁的老眼此刻銳利如鷹,迅速轉(zhuǎn)身,步履雖顯老邁,卻異常穩(wěn)健地走向密室深處一面看似毫無縫隙的石墻。他熟練地在幾塊凹凸不平的石磚上按特定順序拍擊了幾下。
“咔噠…嘎吱…” 一陣沉悶的機括聲響起,石壁悄無聲息地向內(nèi)滑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幽深甬道,一股混合著塵土、樟木和金屬氣息的陳舊味道撲面而來。
“趙統(tǒng)領(lǐng),警戒!” 洪天佑低喝一聲,自己緊跟在福伯身后鉆入甬道。趙鐵鷹殿后,樸刀半出鞘,警惕地掃視著后方和兩側(cè)黑暗,如同守護幼崽的猛虎。
甬道不長,盡頭是一扇厚重的包鐵木門。福伯又從腰間摸出一串造型奇特的黃銅鑰匙,借著趙鐵鷹點燃的火折子光亮,精準地插入鎖孔轉(zhuǎn)動。
“吱呀——” 沉重的木門被推開,一個遠比外面密室寬敞的空間展現(xiàn)在眼前。這里是翼王府真正的核心秘庫!
燭臺被點亮,昏黃的光暈驅(qū)散了部分黑暗,映照出庫房內(nèi)的景象。饒是洪天佑早有心理準備,也被眼前的景象微微震撼。
金光刺目: 靠墻的紫檀木架上,整齊碼放著數(shù)十錠黃澄澄的金元寶!旁邊是幾口敞開的紅木箱子,里面堆滿了成色極好的銀錠和散碎的銀角子,在燭光下反射著誘人的寒光。這是王府歷年積累的部分財富,是天國覆滅前最后的余暉。
珠光寶氣: 另一側(cè)的烏木匣子里,是各色珠寶玉器:鴿卵大小的東珠、水頭極足的翡翠玉佩、鑲嵌著紅藍寶石的金釵步搖…件件價值不菲。這些都是王侯府邸的體面,此刻卻成了逃亡路上的盤纏。
文書印信: 靠里的一張紫檀條案上,擺放著幾卷用明黃錦緞包裹的文書,以及一個打開的紅木印匣。印匣內(nèi),一枚雕刻著飛龍在天的巨大玉印最為醒目——那是天王洪秀的王?。∨赃呥€有幾枚稍小的私章、關(guān)防。
刀槍林立: 庫房角落,一個特制的兵器架上,整齊排列著十幾桿保養(yǎng)良好的火銃(前裝燧發(fā)槍),還有幾把精鋼打造的腰刀、短柄斧。墻角堆著幾個蒙塵的木箱,隱約可見里面是成捆的箭矢和火藥桶。
圖冊零散: 最不起眼的,是條案一角堆放的一些散亂的羊皮卷、線裝書冊和幾張泛黃的輿圖。
“殿下,時間緊迫!” 福伯的聲音將洪天佑從短暫的震撼中拉回現(xiàn)實,“老奴立刻清點!”
福伯如同精準的機器般行動起來,對庫房了如指掌:
金: 他迅速估算金錠價值,“足金百兩錠,共三十錠,合三千兩!折銀約三萬兩!”
銀: “紋銀元寶一千兩錠,十錠;五百兩錠,二十錠;散碎銀角子約兩千兩??傆嫛瓋扇f兩千兩!”
珠寶: “這些…” 他快速掃過珠寶匣,“東珠、翡翠、寶石…皆是上品,若在太平年月,價值不下十萬兩!如今亂世…急切間難以變現(xiàn),只能攜帶部分最易出手、價值最高的!” 他果斷挑選了幾串大東珠項鏈、幾塊無瑕翡翠玉佩和幾枚碩大的紅藍寶石戒指,用一個結(jié)實的牛皮口袋裝好。
文書印信: 洪天佑的目光第一時間鎖定了那個印匣。他快步上前,直接拿起那枚最大的玉印!入手溫潤沉重,象征著無上的權(quán)力,但在逃亡路上,它更像一個催命符!他毫不猶豫地將它放回印匣,蓋上蓋子。“此物目標太大,不可帶!” 他又快速挑選了幾份看起來像是通關(guān)憑證或空白蓋印文牒的紙張卷好。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堆輿圖上。
福伯立刻在輿圖中翻找,很快抽出一張繪制在堅韌羊皮上的海圖。圖很舊,邊緣磨損,標注的文字是葡萄牙文和模糊的中文混雜。地圖的主體是模糊的大陸輪廓,標注著“南方大陸”、“新荷蘭”等字樣,西海岸線畫得相對清晰,標注了幾個奇怪的土著地名和“可能有淡水”的潦草注釋。沒有經(jīng)緯線,比例尺也極其粗糙。
“殿下,只有這張最接近您所說的‘極南之地’,但…” 福伯面露難色,“太過簡陋模糊,且…指向不明。”
洪天佑一把抓過羊皮圖,目光如電般掃過。雖然粗糙,但“南方大陸”、“新荷蘭”這些關(guān)鍵詞,以及那熟悉的靴子狀輪廓(西澳大利亞)瞬間擊中了他!就是它!雖然模糊,但足以指明方向!
“就是它!帶走!” 洪天佑的聲音帶著一絲興奮的顫抖。有了它,澳洲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傳說!
“火器!” 趙鐵鷹的聲音響起,帶著武將特有的敏銳。他已經(jīng)走到兵器架前,快速檢查著那些火銃?!氨pB(yǎng)尚可!鉛彈火藥充足!” 他拿起一桿火銃,熟練地檢查燧石和藥鍋,“都是好家伙!比清妖綠營用的強得多!”
“能帶走多少?” 洪天佑問道,他知道火器在逃亡路上和未來立足的重要性。
趙鐵鷹快速估算:“每人最多帶一長(火銃)一短(腰刀或短斧),再帶幾把備用的?;鹚庛U彈要足!但需輕便!多了影響行動!” 他立刻開始挑選:十桿最精良的燧發(fā)火銃,十把鋒利的精鋼腰刀,五把短柄斧。又從火藥桶里分出足夠份量的火藥和鉛彈,用油紙包好,塞進幾個結(jié)實的牛皮背囊。
福伯那邊也完成了最后的打包:兩個沉重的褡褳里裝滿了金錠和挑選出的銀錠(放棄了大錠,多用便于流通的銀角子),另一個褡褳里是那袋價值最高的珠寶和文書印信。洪天佑則將那張寶貴的羊皮海圖仔細卷好,貼身藏入懷中。
“殿下,老奴已按您吩咐,準備了王府雜役的粗布衣衫數(shù)套?!?福伯指著角落里一個包袱。
“好!” 洪天佑看著眼前打包好的物資:啟動資金(金銀珠寶)、身份憑證(印信文書)、未來藍圖(澳洲地圖)、防身武力(火器刀斧)、偽裝衣物。雖然簡陋,但已是絕境中能搜刮到的最寶貴資源!
“計劃!” 洪天佑的目光掃過趙鐵鷹和福伯,在搖曳的燭光下,他的眼神銳利如刀,“清妖破城在即,城內(nèi)必亂!這是我們的機會!目標:混出城去,抵達江邊,尋船南下出海!”
他語速極快,清晰下達指令: “所有人立刻換上雜役粗布衣!臉上抹灰!趙統(tǒng)領(lǐng),你的人也一樣!收起所有王府標識!”
“趙統(tǒng)領(lǐng),你能召集多少絕對可靠的兄弟?”
“回殿下!除我之外,還有七人!皆是跟隨我的多年的老兵,武藝精熟,忠心耿耿!此刻應(yīng)在王府后門馬廄處待命!” 趙鐵鷹立刻回答。
“好!連你共八人,加上本王、福伯,共十人!不能再多!” 洪天佑果斷決策,人多目標大,易生變數(shù)。
“不走城門!水西門已破,其他城門必是重兵圍堵!福伯,王府可有通往城外的秘道?” 洪天佑直接問出最關(guān)鍵問題。
福伯臉上露出一絲苦澀:“殿下…王府確有秘道,但…出口在城西一處廢棄民宅,如今…水西門已破,清妖正從那邊涌入!秘道出口…恐怕已在清妖控制之下!”空氣瞬間凝固!秘道這條路…斷了!
洪天佑腦中飛速運轉(zhuǎn),歷史知識和混亂的現(xiàn)狀交織?!澳蔷汀脕y!”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清妖破城,必先搶功!尤其是搶掠王府!城內(nèi)潰兵亂民四起!我們就混在亂民之中,或者…” 他猛地看向趙鐵鷹,“假扮成清妖潰兵!”
“假扮清妖?” 趙鐵鷹和福伯都吃了一驚。
“對!” 洪天佑思路越來越清晰,“找?guī)滋浊逖奶柟幼樱ㄜ姺?!我們這隊人,趙統(tǒng)領(lǐng)你們本就是悍勇之士,扮作潰敗的清軍小隊!我和福伯扮作被你們挾持的富戶!趁亂從尚未被清妖主力完全控制的城墻缺口…比如東面或北面,沖出去!直奔江邊碼頭!”
就在城破那一刻!最混亂的時候!具體時機,趙統(tǒng)領(lǐng),由你臨機決斷!” 洪天佑將最危險的突圍指揮權(quán)交給了最信任的武力保障。
“到了江邊,福伯,用金錠!找船!找最快的船!不拘大小,只要能立刻出海!目標…向南!” 洪天佑的手下意識按住了懷中的羊皮圖。
計劃粗糙,漏洞百出,充滿了巨大的不確定性。但在天京即將傾覆的血火煉獄中,這已是唯一能抓住的“金蟬脫殼”之計!
趙鐵鷹眼中燃燒著戰(zhàn)意:“末將領(lǐng)命!潰兵清妖的號褂子…王府地牢里,還關(guān)著幾個前幾日抓的清妖斥候!” 他的意思不言自明。
福伯深吸一口氣:“老奴明白!到了江邊,老奴拼了命也要找到船!”
“好!” 洪天佑環(huán)視兩人,最后目光落在打包好的物資上,又看向庫房深處那些無法帶走的金山銀海、珠寶玉器、王印華服。這些曾代表無上權(quán)勢的象征,此刻在逃亡生路面前,一文不值。
“帶上能帶走的!立刻行動!” 洪天佑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趙統(tǒng)領(lǐng),去地牢!換裝!召集人手!福伯,拿上包袱!我們…馬廄匯合!”
三人不再猶豫,迅速扛起沉重的褡褳和武器背囊。趙鐵鷹一馬當先,推開庫房門,重新踏入那被炮火和死亡陰影籠罩的王府。洪天佑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滿財富的庫房,眼神中沒有絲毫留戀,只有對活下去的無比渴望。他毅然轉(zhuǎn)身,緊跟著趙鐵鷹魁梧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地牢的黑暗甬道中。
金蟬,已備好脫殼的軀殼。只等那血火焚城、天地翻覆的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