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風(fēng)帶著蓬勃的生命力撲面而來，驅(qū)散了連日逃亡的陰霾與疲憊。眼前，是煙波浩渺的東海！碧藍的海水在初秋的陽光下蕩漾著細碎的金光，一直延伸到天際，與同樣澄澈的藍天融為一體。海鷗的鳴叫，漁船的號子，碼頭上人聲鼎沸的喧囂，共同構(gòu)成了一幅充滿活力的畫卷。
這就是海！通往“新夏”的生命線！
洪天佑站在一處隱蔽的礁石后，貪婪地呼吸著這自由的空氣，胸中激蕩著難以言喻的豪情。趙鐵鷹、老刀把子、山貓、小猴兒也難掩激動，連虛弱靠坐在一旁的鷂子和福伯，眼中也煥發(fā)出久違的神采。
小猴兒如同融入海風(fēng)的精靈，經(jīng)過兩天縝密的偵察，帶回了關(guān)鍵情報：此地是寧波府下轄一處相對偏僻、管理稍顯松散的漁港兼小碼頭，并非大型商港，因此官府的盤查相對稀疏，三教九流混雜。
港口停泊的船只大多是近海漁船和幾艘中小型貨船。其中，一艘名為“破浪號”的雙桅帆船引起了小猴兒的特別注意。它船體明顯比漁船堅固寬大，線條流暢，船帆雖舊但保養(yǎng)尚可。最重要的是，它的船主——一個名叫林四海的中年海商，似乎正陷入麻煩。
“聽說那林四海得罪了本地一個管碼頭的稅吏，被卡著不讓出貨，手下的水手也跑了大半，正急著籌錢打點，或者…干脆賣了船脫身！” 小猴兒壓低聲音，眼中閃爍著精光，“這船，我看行！夠大夠結(jié)實，跑遠海應(yīng)該沒問題！關(guān)鍵是船主急著出手！”
“天助我也！” 洪天佑眼中精光一閃。急用錢的船主？這簡直是量身定做的機會！“目標就是‘破浪號’！福伯，趙統(tǒng)領(lǐng)，這次，要看你們的了！”
計劃迅速制定。洪天佑身份敏感，不宜直接露面。福伯作為“老管家”，趙鐵鷹作為“護衛(wèi)頭領(lǐng)”，將是談判主力。洪天佑、老刀把子、山貓、小猴兒和鷂子留在隱蔽處策應(yīng)。
福伯強打精神，整理了一下破爛卻盡量整齊的衣衫，努力挺直腰背，恢復(fù)了幾分王府大管家的氣度。趙鐵鷹則收斂起戰(zhàn)場上的悍勇殺氣，盡量讓自己顯得沉穩(wěn)可靠。兩人一前一后，如同主仆，朝著停泊著“破浪號”的碼頭棧橋走去。
“破浪號”靜靜地?？吭跅蚺?。船體是堅實的柚木，長約二十余丈，雙桅高聳，雖然船漆有些剝落，甲板上也略顯凌亂，但骨架依舊透著一股遠洋船只的沉穩(wěn)氣度。一個穿著半舊綢衫、眉頭緊鎖、滿臉愁容的中年人正焦躁地在甲板上來回踱步，時不時對著空蕩蕩的碼頭咒罵幾句，顯然就是船主林四海。
“敢問，可是‘破浪號’林東家？” 福伯走到船邊，拱了拱手，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穩(wěn)的穿透力。
林四海猛地停下腳步，警惕地打量著棧橋上的兩人。一個看起來病懨懨的老者，一個魁梧卻穿著破舊號衣（偽裝未全脫）的漢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經(jīng)買主?！罢潜扇?！二位是？” 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戒備和疏離。
“老朽姓福，這位是我家護衛(wèi)趙統(tǒng)領(lǐng)。” 福伯神態(tài)自若，仿佛面對的只是一個尋常商賈，“聽聞林東家這‘破浪號’有意出手？我家主人對海船頗有興趣，特遣老朽前來問詢?！?/p>
“哦？買船？” 林四海眼中閃過一絲懷疑，隨即被一絲急切的希望取代，但立刻又被現(xiàn)實的警惕壓下，“我這‘破浪號’可是條好船！龍骨結(jié)實，能抗風(fēng)浪！跑過南洋，去過琉球！價錢可不便宜！” 他故意報了個虛高的數(shù)字，想試探對方底細。
福伯微微一笑，仿佛沒聽見那離譜的報價，目光掃過略顯空蕩的甲板：“船是好船，只是…似乎人手不太齊整？水手都下船了？”
林四海臉色一僵，仿佛被戳中了痛處，有些惱羞成怒：“哼！這就不勞閣下操心了！若誠心要買，拿出真金白銀說話！否則，請便！” 他揮了揮手，一副送客的架勢。
“林東家莫急?！?福伯氣定神閑，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卻沉甸甸的鹿皮口袋——里面裝著他們僅存的、從王府秘庫帶出的最后五十兩黃金！他輕輕打開袋口，露出里面黃澄澄、耀人眼目的金錠一角！
金光在陽光下閃爍的瞬間，林四海的眼睛瞬間直了！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亂世之中，黃金是硬通貨！是真真切切的購買力！
“我家主人誠意十足?！?福伯適時合上袋口，將林四海貪婪的目光隔斷，“只是，這船價嘛…林東家報的，似乎不太實誠啊?！?他語氣平和，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林四海咽了口唾沫，臉上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這個…價錢好商量！好商量！不知…貴主人是…？” 他開始猜測對方的身份。能隨手拿出這么多黃金，絕非普通商賈！
福伯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環(huán)顧四周，壓低聲音道：“此處人多眼雜，林東家，可否借一步說話？船上詳談？”
林四?？粗２种械慕鸫?，又看了看趙鐵鷹那魁梧的身軀（威懾），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請！”
三人登上“破浪號”。船艙內(nèi)有些凌亂，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和魚腥味。福伯示意趙鐵鷹守在艙門口。
“林東家，” 福伯落座，開門見山，“明人不說暗話。我家主人身份尊貴，此番南下，負有朝廷密命。” 他再次祭出“朝廷”的大旗。
“朝廷密命？” 林四海心頭一跳，更加驚疑不定。
福伯卻不解釋，話鋒一轉(zhuǎn)：“然，朝廷之事，自有朝廷法度。我家主人行事，向來不愿與地方糾纏。聽聞林東家與本地稅吏有些齟齬？耽擱了行程？” 他點出了林四海的困境。
林四海臉色變幻，咬牙道：“那狗官！貪得無厭！硬說我貨物報關(guān)有誤，要罰銀三百兩！否則扣船！我這批貨壓著出不去，哪來那么多錢？手下人眼看沒活路，都跑光了！” 他越說越氣，拳頭緊握。
“三百兩…” 福伯沉吟片刻，從金袋中取出一錠十兩的金元寶，輕輕放在桌上?！斑@點小意思，林東家先拿去打點。疏通關(guān)節(jié)，當(dāng)無大礙?！?/p>
十兩黃金！相當(dāng)于一百多兩白銀！足以解決林四海眼下的燃眉之急！林四?？粗清V金元寶，眼睛都紅了！但他畢竟是走南闖北的海商，深知天上不會掉餡餅！他強壓住激動，聲音干澀：“?！９芗摇降紫胍裁矗窟@船…？”
“船，我家主人要了！” 福伯語氣不容置疑，“但不是買斷?！?/p>
“不買斷？” 林四海一愣。
“租！” 福伯吐出關(guān)鍵一字，“租期…未定！目的地…極南之地！租金嘛…” 他又從袋中取出兩錠同樣大小的金元寶，放在第一錠旁邊?！斑@三十兩黃金，是首付！后續(xù)租金，待我家主人抵達目的地，站穩(wěn)腳跟，自會加倍奉還！此外…” 福伯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拋出了最具誘惑力的籌碼，“林東家今日解我主上燃眉之急，他日，我家主人在那新辟之地，必將為林東家預(yù)留最優(yōu)渥的港口位置、最豐厚的貿(mào)易專營之權(quán)！保你林家商號，富甲一方，世代榮華！”
威（朝廷密命身份）！利（三十兩黃金首付）！誘（未來貿(mào)易特權(quán)）！ 三重攻勢，環(huán)環(huán)相扣！
林四海徹底懵了！三十兩黃金是實實在在的巨款！能立刻解決他的麻煩！但租船？未定期限？目的地不明？還有那虛無縹緲的“貿(mào)易專營權(quán)”？風(fēng)險太大了！
“福管家…這…這條件…” 林四海面露難色，猶豫不決，“并非鄙人不信，只是…這租期不定，船若一去不回…鄙人…鄙人實在…”
“林東家是信不過我家主人？” 福伯臉色一沉，氣勢陡升！他猛地從懷中褡褳深處，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個包裹嚴密的油布包！一層層打開！
當(dāng)那深沉內(nèi)斂、雕刻著神秘十字火焰圖騰的黑色“天父權(quán)柄”印信，在昏暗的船艙中顯露真容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和神秘氣息瞬間彌漫開來！林四海雖然不識此印來歷，但那獨特的材質(zhì)、繁復(fù)的紋飾、以及印信本身散發(fā)出的沉重歷史感，讓他瞬間明白——這絕非尋常官?。∑浯淼纳矸莺土α?，遠超他的想象！
“此乃主上信物！” 福伯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他并未點明天王，卻刻意營造著無上神秘，“見印如見主上！林東家，主上許你林家世代富貴，豈是戲言？！此船，承載的是開疆拓土、再立新朝的氣運！能為此運效力，是你林家?guī)资佬迊淼母７?！亦是爾等脫離這腐朽濁世、另辟新天的唯一機會！莫要…自誤！”
福伯的話語如同重錘，狠狠敲在林四海心頭！配合那枚散發(fā)著無形威壓的神秘印信，林四海只覺得口干舌燥，心臟狂跳！開疆拓土？再立新朝？這…這老者口中的“主上”，究竟是何等人物？！那“極南之地”又藏著何等驚天秘密？！
巨大的恐懼和更大的誘惑如同冰火交織，沖擊著林四海的理智。他看著桌上那三錠黃澄澄的金元寶，又看著福伯手中那枚深沉的黑色印信，再想想自己在這大清治下被稅吏盤剝、朝不保夕的處境…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心中滋生：或許…這真的是一場潑天的富貴？一場改變命運的豪賭？
船艙內(nèi)死一般寂靜，只有林四海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林四海眼中閃過一絲豁出去的瘋狂和一絲對未來渺茫的希冀。他猛地站起身，對著福伯手中的印信深深一揖，聲音帶著顫抖卻無比堅定：“福管家！承蒙貴主上看得起！林四?！感R之勞！‘破浪號’，租與貴主上了！租金…就依管家所言！只盼貴主上…莫忘今日承諾！”
“好！” 福伯心中一塊巨石落地，臉上卻依舊沉穩(wěn)，將印信小心收起，“林東家是明白人！主上必不負你！” 他指著桌上的黃金：“這三十兩黃金，請林東家收好！即刻打點關(guān)節(jié)，清理船艙，補充必備淡水食物！另外，林東家人脈廣闊，還請代為招募幾名經(jīng)驗豐富、口風(fēng)緊的可靠水手！傭金，從租金里扣！明日此時，我家主上登船啟航！”
“是！是！鄙人這就去辦！定不負所托！” 林四海如同打了雞血，小心翼翼地將金錠收好，又敬畏地看了福伯一眼，匆匆下船安排去了。那枚神秘印信的威壓和黃金的誘惑，讓他不敢有絲毫怠慢。
看著林四海匆匆離去的背影，福伯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臉上泛起病態(tài)的潮紅。剛才那番心力交瘁的表演和動用印信的精神威壓，幾乎耗盡了他最后一絲元氣。
趙鐵鷹連忙上前扶住他，眼中充滿了敬佩和擔(dān)憂：“福伯，您…”
“無妨…無妨…” 福伯?dāng)[擺手，喘息著，臉上卻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成了…殿下的大事…成了…‘破浪號’…好名字…定能…破浪前行…”
當(dāng)洪天佑得知談判成功的消息，尤其是得知福伯動用了那枚至關(guān)重要的“天父權(quán)柄”印信時，心中百感交集。他緊緊握住福伯冰涼枯瘦的手：“福伯，辛苦了！新夏基業(yè)，您當(dāng)居首功！”
福伯虛弱地笑了笑，眼中是欣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