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挑撥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顧老夫人緊張地看了一眼陸白榆，有些擔(dān)心她因此受到影響。
畢竟今日看到顧長庚代寫的休書后，陸白榆仿佛受到了奇恥大辱，連解釋都不肯聽，便氣沖沖地跑回了娘家。
“你不必在這里挑撥離間?！标懓子苡靡环N古怪的目光打量了陸錦鸞片刻，忽而笑道，“兄長為何寫下休書而非和離書，你們難道不清楚嗎？”
原主想不明白的事，她卻想得十分明白。
陸家薄情寡義，不像其他幾家那般重視自家女兒。
若只是寫下和離書而非休書，陸家就更不會接納她了。
“阿姐這話可就冤枉我了?！标戝\鸞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顧侯爺之所以替他四弟寫下休書，難道不是因為阿姐不守婦道，心里還惦記著別的男人嗎？”
陸白榆知道她說的是五皇子蕭景澤。
當(dāng)初原主確實與蕭景澤有過婚約，被辜負(fù)了之后依然喜歡他喜歡得要命。
就算嫁到了顧家，她也傻傻地為蕭景澤守身如玉，甚至不愿意與顧四郎圓房。
這件事是顧家人的心結(jié)，顧家長子顧長庚代弟弟寫下休書，未必就沒有這個原因。
陸錦鸞殺人誅心。
見她不受挑撥，便將目標(biāo)轉(zhuǎn)移到顧老夫人身上。
挑的還是顧老夫人最在意的事情。
若她一個回答不好，這件事就會成為她與顧家人之間的裂痕。
哪怕顧老夫人此刻不發(fā)作，也會因此埋下隱患，成為他們關(guān)系崩裂的導(dǎo)火索。
“一個見異思遷、妻妾成群的男人，有什么好值得惦記的？只有你才會將這種男人當(dāng)成寶貝疙瘩一般，愛不釋手、爭來搶去?！?/p>
陸白榆唇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顧家素來家風(fēng)清正，顧家子既無通房也無妾室還不養(yǎng)外室，我就算瞎了眼也不會分不出什么是珠玉什么是垃圾。”
聞言，眾人皆用“你瘋了嗎？”的目光看向她。
幾乎與此同時，陸白榆感覺一道陰沉沉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末世的朝不保夕讓她養(yǎng)成了對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極為敏銳的條件反射，她當(dāng)即意識到有人在暗暗偷窺。
“你給我閉嘴！”陸文騫嚇得臉都白了，氣急敗壞道，“五皇子金尊玉貴，豈能容你這個小孽畜詆毀！”
陸白榆不以為然。
五皇子又怎樣？
就算他自帶主角光環(huán)，是被天道眷顧的大氣運(yùn)男主，她一樣不會手下留情！
陸錦鸞憤憤道：“既如此，你為何還沒同姐夫圓房？”
這件事雖不完全是原主的錯，但也是不爭的事實。
陸白榆還沒說話，顧老夫人已經(jīng)冷冷一笑，“把別人小夫妻的閨中秘事當(dāng)成談資，陸二小姐真是好教養(yǎng)。”
陸錦鸞用那種“我一心一意為你著想，你怎么能這樣對我”的眼神幽怨地看著她，
“強(qiáng)扭的瓜不甜。阿姐既然與顧家不是一條心，老夫人又何必在她氣頭上趁虛而入呢？”
她抬手挽住陸白榆的胳膊，“阿姐，不如今日你先留下來。等明日大婚過后，我便接你到王府那邊小住一陣子，權(quán)當(dāng)是散散心，可好？”
陸錦鸞篤定陸白榆拒絕不了自己的提議。
往常但凡遇到能夠接近五皇子的機(jī)會，陸白榆就會像一只聞到肉腥味的狗，哪怕是搖尾乞憐，也會毫不猶豫地?fù)渖先ァ?/p>
哪怕這個機(jī)會是她這個情敵“賞賜”給她的。
“啪”！
回應(yīng)她的是一記重重的耳光。
陸錦鸞摸著自己的臉頰，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哭哭啼啼道：“我好心好意為阿姐著想，阿姐不領(lǐng)情也就算了，為什么對我動粗？”
話音未落，陸白榆抬手又是一巴掌。
“孽畜！”陸文騫抓起手邊的硯臺就朝她扔了過來。
陸白榆抬手接住硯臺，正準(zhǔn)備扔回去，突然發(fā)現(xiàn)這硯臺是一方極品端硯，價值千金。
她將手悄悄收回去，塞進(jìn)了自己的袖袋。
摔是不可能摔的。
這么名貴的硯臺，回頭典進(jìn)當(dāng)鋪換銀子它不香嗎？
“我知道陸大人偏寵你通奸誕下的野種，但她教唆你的寶貝兒子殺人，你也不在乎嗎？”
陸文騫愣在了原地，“你說什么？”
“陸泓麟雖然欺軟怕惡，但還沒歹毒到要殺人的地步。若非陸錦鸞的慫恿，你敢對我下毒手嗎？”
陸白榆看了一眼陸錦鸞貓兒似的琥珀眼瞳，又看看神色慌張的潘玉蓮，似笑非笑道，
“陸大人還真當(dāng)你這寶貝私生女是錦鯉轉(zhuǎn)世，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呢？你就不怕自己養(yǎng)了條毒蛇在身邊嗎？”
“你貪戀她帶給你的所謂氣運(yùn)，卻不知上天的饋贈早就標(biāo)好了價格。你就不怕哪天那些東西會連本帶利反噬到你身上嗎？”
陸文騫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剎那間變了幾變。
“陸白榆，你當(dāng)我陸府是什么地方，豈容你這小賤人在這里胡說八道、挑撥離間？”
潘玉蓮撲過來就想扇陸白榆耳光，陸白榆拽住陸錦鸞的衣領(lǐng)擋在了自己前面，那一巴掌便結(jié)結(jié)實實地落在了她的臉頰。
陸白榆看了一眼她臉上不對稱的五指印，瞬間犯了強(qiáng)迫癥，干脆又照著她的另外一邊臉來了一下。
陸錦鸞整個人都不好了，崩潰道：“這次又是為什么扇我？”
“知道什么叫對稱美學(xué)嗎？這樣才漂亮！”陸白榆滿意地拍了拍她的臉頰，笑瞇瞇道，
“還有，下次別用你那惡心的心思來揣度別人。不是誰都跟你一樣，非要上趕著去當(dāng)別人小妾的！”
潘玉蓮還想鬧，陸老夫人用力杵了杵拐杖，“夠了，不想再丟人的話就通通給我閉嘴?！?/p>
陸錦鸞委屈得紅了眼眶，跺了跺腳，抹著眼淚跑開了。
陸浮陽看了看她遠(yuǎn)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陸白榆，咬牙就要追上去。
陸白榆幽幽地冒了一句，“浮陽，你是陸家嫡子不錯，卻未必是陸家的嫡長子?！?/p>
陸浮陽腳步一頓。
陸文騫看穿了她的意圖，怒道：“浮陽，你別聽這孽障的挑唆！我陸家日后光耀門楣就全靠你了，無論任何人，都決計逾不過你去?！?/p>
潘玉蓮錯愕地看了他一眼，垂在身體兩側(cè)的手已經(jīng)暗暗緊握成拳。
陸浮陽緊繃的背脊緩緩放松，他回身看向陸白榆，冷冷道：“陸白榆，你既與我斷絕了姐弟關(guān)系，我的事就不勞你再操心了?！?/p>
他說得斬釘截鐵，但陸白榆卻沒錯過他眼中的惶恐與不安。
“浮陽......”她假惺惺地朝前追了兩步，臉上浮現(xiàn)出恰到好處的悲戚與擔(dān)憂。
但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那悲戚與擔(dān)憂又悉數(shù)化為了一片漠然。
挑唆的種子已經(jīng)種下，不管今日陸浮陽信不信，但總有一日，這粒種子總會在他心中長成參天大樹，成為他與陸錦鸞兄妹決裂的導(dǎo)火索。
她只需靜靜等著，便總能看到陸家人自相殘殺的時候。
“阿榆，別難過，你已經(jīng)盡力了?！鳖櫪戏蛉酥划?dāng)她還是放不下這個唯一的弟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陸白榆假惺惺地抹了抹眼睛，沖她勉強(qiáng)笑了笑。
顧老夫人看了一眼高懸的日頭，沒再說話。
陸白榆知道她惦記家里，也不戀戰(zhàn)，帶著人便朝陸嘉禾的偏院走去。
誰知未行幾步，便看到個挺拔的身影急匆匆隱進(jìn)了拐角的長廊里，明顯是在躲避她們。
只一眼，陸白榆便認(rèn)出了那是這本書的男主——五皇子蕭景澤。
“娘，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p>
顧老夫人：“出什么事了？”
“我剛剛看到五皇子登門了。”陸白榆朝五皇子消失的地方抬了抬下巴，顧老夫人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剛好看到一片衣擺消失在自己視線里。
她隨即擰緊了眉頭，“大鄴風(fēng)俗，新人大婚前三天都不能碰面。這個時辰，五皇子上陸家來做什么？”
陸錦鸞雖是側(cè)妃，五皇子卻極其愛重她。
若非事出緊急，他一定不會輕易登門壞了風(fēng)俗。
陸白榆唇角微抿，“除了邊關(guān)軍情，我想不出還有別的什么理由能讓他此刻登門觸這大喜的霉頭?！?/p>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顧老夫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p>
陸嘉禾雖是陸家嫡小姐，卻爹不疼娘不愛，別說珠寶玉石，連幾件拿得出手的衣裙都沒有。
就連伺候的丫鬟也不知跑去哪里躲懶，連個鬼影子都見不到。
顧老夫人把陸白榆趕去洗漱，自己幫忙收拾起來。
這院子是陸白榆未出嫁之前住的，還留著幾套她的舊衣裙。
陸白榆找了身竹青色素衣?lián)Q上，因為不會梳理復(fù)雜的發(fā)髻，她干脆用玉簪挽了個簡單的馬尾。
銅鏡里，少女眉眼動人，身上卻又有種英姿颯爽的飄逸灑脫，竟把剛進(jìn)來的潘玉蓮看得愣了愣神。
“銀子呢？”陸白榆在銅鏡里與她對視。
潘玉蓮：“先去官府備了案，這銀票才能給你。不然回頭拿了銀子你又反悔怎么辦？”
后悔是不可能后悔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后悔！
“巧了不是，我也信不過你?！?/p>
財不露白。
外面人多眼雜，若讓旁人知曉她得了這么大一筆錢財，鬼知道會引出什么變故來？
陸白榆笑瞇瞇的臉上帶著警告，“陸夫人，我勸你別耍什么花招。你身嬌肉貴的，何必與我這種爛人硬碰硬？”
潘玉蓮莫名從她身上看出了幾分亡命之徒的氣勢，一時間竟露了怯意，乖乖將錢匣遞了過去。
陸白榆臉上的戾氣迅速轉(zhuǎn)換成了財迷般的微笑，迅速清點一番，確認(rèn)無誤后她將錢匣收進(jìn)了袖袋里。
顧府的馬車早就等在了陸家正門口，陸白榆抱著陸嘉禾上車時，感覺一道視線朝她看了過來。
可等她回頭看時，就只剩下片一閃而過的衣角。
嘖，堂堂五皇子難道還有什么偷窺癖不成？
她短暫的停頓看在顧老夫人的眼底，便成了她猶豫不決的表現(xiàn)。
“阿榆，你可想要清楚，顧家是決計跑不了這一遭的，最好都是流放。你若是后悔了，現(xiàn)在還來得及。”
陸白榆語氣篤定，“娘放心，我已經(jīng)想得很清楚了。顧家待我不薄，我不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棄你們而去?！?/p>
停頓片刻，她又試探道：“還是娘嫌棄兒媳從前不懂事，不愿意帶上我這個累贅？”
“別胡思亂想，娘若是真的嫌棄你，今日便不會來了。”顧老夫人看她的眼神帶了些憐憫，
“人都有走錯路的時候，能及時醒悟就不算大錯。從前那些事，往后便不必再提了。”
陸白榆總覺得她對自己寬容得有些過分。
這世道對女子總是格外嚴(yán)苛，以原主那些行為，都夠顧家休上她八回了。
可顧老夫人不僅未惱，還肯在關(guān)鍵時刻拉扯她一把。
這要不是顧老夫人心胸特別寬廣，那就一定有別的什么緣故在里面。
顧老夫人：“你母親的事，是真的嗎？”
當(dāng)然是蒙的！
這本《錦鯉皇后》是陸白榆末世之前看的。
因為是古早言情，槽點太多又強(qiáng)行降智，她實在忍無可忍，跳著看了一些章節(jié)便跑到評論區(qū)看讀者吐槽去了。
原身母親不過是無足輕重的配角，關(guān)于她的死書中只是一筆帶過，壓根兒就沒交代清楚。
什么嫁妝單子，她更是連看都沒看過。
方才在陸家，她不過是靈機(jī)一動再隨口一詐。
不過由陸家眾人心虛的反應(yīng)來看，她的猜測多半是八九不離十了。
“自然是真的?！标懓子苊娌桓纳睾f八道。
“你母親雖是個內(nèi)宅女子，卻頗有些江湖兒女的俠肝義膽。當(dāng)年邊疆寒潮，朝廷的賑災(zāi)衣糧遲遲發(fā)放不下來，我迫于無奈只好變賣家產(chǎn)應(yīng)急?！?/p>
顧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母親知道后將她成衣鋪的棉衣全部捐贈出來，又籌備了一批糧草給我應(yīng)急。誰知那樣的女子，最后竟被一對奸人所害......”
“原來我母親跟婆母竟有這樣的淵源?！标懓子芸偹忝靼琢祟櫪戏蛉松拼约旱脑?，“她確實是個好女子，只可惜遇人不淑......”
顧老夫人眸色微動，偏頭看了她片刻才嘆道：“若顧家不倒，還能......不過天理昭昭疏而不漏，我相信他們總會有報應(yīng)的。”
狗屁的天理昭昭。
這世上若真有因果報應(yīng)，那以血肉之軀為大鄴朝筑起堅固長城，將蠻族數(shù)十年如一日拒于玉山關(guān)外的顧家便不該落得如今這種結(jié)局。
比起將命運(yùn)交給這些玄而又玄的因果報應(yīng)，陸白榆更相信自己。
顧老夫人自然沒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戾氣，她剛想說點什么，就看到陸文騫步履匆匆地從府中走了出來。
由他臉上略顯凝重的神情來看，五皇子帶來的顯然不是什么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