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不知疲倦地敲打著市局大樓的玻璃幕墻,發(fā)出沉悶而持續(xù)的聲響。痕跡檢驗科值班休息室里,林晚靠在冰冷的墻壁上,一夜未眠。窗外的天色由濃墨般的漆黑,漸漸褪成一種壓抑的鉛灰色,宣告著又一個充滿未知與兇險的白晝降臨。
手中那個屏幕碎裂的舊手機(jī),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指尖發(fā)麻。屏幕上,林濤最后的加密筆記如同淬毒的咒語,每一個字都散發(fā)著致命的寒氣:
證據(jù)鏈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指向鼎坤實業(yè)和境外Z.K.信托的資金閉環(huán),就在馬明辦公室保險柜里!第三格,黑色加密U盤,密碼是他警號倒序加他女兒生日。
拿到它!但務(wù)必小心!馬明辦公室有隱藏監(jiān)控和報警裝置!
別相信任何人!包括……某些披著‘忠誠’外衣的鬼!
馬明的辦公室!那個堆砌著沉痛假面、游移著緊張眼神的緝毒支隊副隊長!那個林濤筆記里明確標(biāo)注的“執(zhí)行樞紐”M.M.!那個很可能直接下令或參與了對林濤滅口行動的兇手!
而那個能釘死趙正坤、釘死整個“暗河”網(wǎng)絡(luò)的關(guān)鍵U盤,竟然就藏在這個兇手的保險柜里!燈下黑!林濤用生命布下的最后一招險棋!
林晚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緊繃的神經(jīng)和徹骨的寒意。老周的警告猶在耳邊:“拿到東西,立刻離開!一刻都不要停留!” “別相信任何人!” 這與林濤筆記里的警示,如同冰冷的二重奏,在她腦海中反復(fù)回響。信任與懷疑的荊棘,在她腳下鋪開,每一步都鮮血淋漓。
老周……他此刻在做什么?他承諾會拖住后勤處那個“王干事”的陷阱……他能成功嗎?他對林濤筆記里那句關(guān)于“披著忠誠外衣的鬼”的警示,又會作何感想?
林晚用力甩了甩頭,將這些紛亂的思緒強(qiáng)行壓下。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信任的時候,是行動的時候!她必須像一個最高明的演員,演好這出驚心動魄的戲碼。
她站起身,走到狹小的盥洗盆前,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臉。冰冷刺骨的水讓她混沌的大腦瞬間清醒了許多。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憔悴、布滿血絲的臉,但那雙眼睛深處,燃燒著不屈的、冰冷的火焰。很好,這正是她需要的狀態(tài)——一個剛剛遭遇“意外”家毀、痛失堂兄、驚魂未定、六神無主的家屬形象。
她整理了一下沾滿灰塵、略顯褶皺的衣服(陽臺坍塌的“紀(jì)念品”),將那個至關(guān)重要的舊手機(jī)貼身藏好,尾戒緊緊攥在手心。深吸一口氣,拉開了休息室的門。
清晨的市局大樓,已經(jīng)開始蘇醒。走廊里腳步聲多了起來,有人低聲交談,有人端著水杯匆匆走過??諝庵袕浡舅图垙堄湍旌系奈兜馈A滞淼椭^,盡量避開他人的目光,腳步虛浮,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失魂落魄,朝著緝毒支隊所在的樓層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手心全是冷汗。她強(qiáng)迫自己回想父親犧牲時母親的崩潰,回想哥哥犧牲時自己的絕望,回想叔叔倒下時的難以置信,回想林濤棺槨旁那刺目的創(chuàng)口和消失的尾戒……真實的悲痛如同潮水般涌來,瞬間淹沒了她,讓她無需刻意表演,整個人便籠罩在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驚懼之中。
緝毒支隊所在的樓層氣氛略顯凝重。林濤的犧牲顯然給這個集體蒙上了一層陰影。辦公區(qū)的格子間里,警員們大多沉默著,有人紅著眼眶對著電腦發(fā)呆,有人默默擦拭著配槍。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悲傷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緊張。
林晚的出現(xiàn),立刻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幾個認(rèn)識她的警員投來同情和關(guān)切的目光。她強(qiáng)忍著不去看那些目光,目標(biāo)明確地走向支隊內(nèi)勤辦公室——一個三十多歲、戴著眼鏡、看起來還算和善的女警員,王姐。她是負(fù)責(zé)整理林濤遺物的內(nèi)勤之一。
“王姐……”林晚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顫抖,走到王姐的辦公桌前,未語淚先流,“我……我家里……出事了……”
王姐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扶住搖搖欲墜的林晚:“小晚?你這是怎么了?快坐下說!家里怎么了?”她顯然還不知道陽臺坍塌的事情。
“我……我家陽臺……昨天晚上塌了!樓上整個陽臺砸下來了!東西全毀了!我……我差點就……”林晚泣不成聲,身體因為恐懼和后怕而劇烈顫抖著,“我……我一晚上沒睡……我害怕……我一閉上眼睛就是那些……就是濤哥……”她語無倫次,將家中遭遇的“意外”和巨大的恐懼渲染得淋漓盡致。
王姐聽得臉色發(fā)白,震驚不已:“天?。≡趺磿@樣!人沒事吧?報警了嗎?處理了嗎?”她連忙給林晚倒了杯熱水,語氣充滿了同情。
“人……人沒事……警察和消防都去了……”林晚捧著熱水杯,手指還在微微顫抖,眼神空洞而驚惶,“王姐……我……我實在受不了了……我待在那個破地方……我害怕……我想……我想把濤哥的東西拿回去……我想抱著他的東西……感覺他還在……”她抬起淚眼,充滿了無助和懇求,“求你了王姐……我知道不合規(guī)矩……但我現(xiàn)在真的……真的需要一點念想……”
她的表演無懈可擊。真實的恐懼、巨大的悲傷、六神無主的脆弱,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王姐看著她蒼白憔悴的臉和滿是淚痕的眼睛,心一下子就軟了。作為內(nèi)勤,她處理過不少犧牲警員的善后事宜,理解家屬在巨大悲痛下的各種情緒和需求。
“唉……”王姐重重嘆了口氣,臉上寫滿了為難,“小晚,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按照規(guī)定,遺物是需要家屬確認(rèn)簽字后,由我們統(tǒng)一登記造冊,然后……”
“王姐!”林晚猛地抓住王姐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求你了!就提前給我吧!我保證不亂動!我就想……就想看看他平時用的東西……我簽字!我現(xiàn)在就簽字!登記表給我!我什么手續(xù)都配合!我只是……只是不想再等了……我一分鐘都不想在那個破房子里待了……” 她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滴在王姐的手背上。
王姐被她的悲痛和絕望徹底打動了,同時也帶著一絲對“意外”的同情。她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小晚,你別這樣……這樣,我跟隊長請示一下,你等等?!彼闷鹱郎系膬?nèi)線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低聲說了幾句,大概是說明林晚家里的突發(fā)狀況和她想提前拿回遺物的請求。
電話那頭似乎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同意了。王姐放下電話,對林晚說:“隊長同意了,特殊情況特殊處理。東西基本都整理好了,就放在那邊的小庫房里。你簽個字,就可以拿走了。”她拿出一份簡單的交接登記表。
林晚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她強(qiáng)忍著激動,手指顫抖著在登記表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字跡歪歪扭扭,如同她的心境。
王姐拿著鑰匙,帶著林晚走到走廊盡頭一個掛著“雜物間”牌子的房間前。打開門,里面堆放著一些舊桌椅和文件箱。墻角放著一個不大的、印有林濤名字和警號的深藍(lán)色塑料整理箱。
“喏,都在這里了?!蓖踅阒钢渥樱爸饕切┮挛?、幾本書、一些個人用品。工作相關(guān)的文件和電子設(shè)備按規(guī)定不能給家屬,已經(jīng)歸檔了?!彼匾饨忉屃艘痪洹?/p>
林晚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個箱子。就是它!她幾乎能感覺到林濤的氣息從箱子里散發(fā)出來。她哽咽著,連聲道謝,幾乎是撲過去抱住了那個箱子。箱子很輕,但對此刻的她而言,卻重若千鈞。
“謝謝……謝謝王姐……”林晚抱著箱子,淚水再次涌出,這次混雜著真實的悲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計劃得逞的緊張。
“節(jié)哀順變,小晚,保重身體。”王姐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充滿了同情,“快回去吧,好好休息?!?/p>
林晚抱著箱子,低著頭,腳步踉蹌地走出內(nèi)勤辦公室,走向電梯間。她能感覺到背后有幾道復(fù)雜的目光,有同情,有探究,或許……也有冰冷的監(jiān)視?她不敢回頭,只是緊緊抱著箱子,仿佛抱著最后的救命稻草。
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外面的視線。狹小的空間里,林晚靠著冰冷的轎廂壁,大口喘著氣,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后背。第一步,成功了!她拿到了遺物箱!繞開了后勤處那個致命的陷阱!
但她的神經(jīng)沒有絲毫放松。老周的警告在耳邊回響:“拿到東西,立刻離開!一刻都不要停留!” 這里依然是龍?zhí)痘⒀?!馬明隨時可能出現(xiàn)!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馬明此刻出現(xiàn)在電梯門口……
電梯平穩(wěn)下行。每一層樓的停頓都讓她的心提到嗓子眼。所幸,直到一樓,都沒有人進(jìn)來。電梯門一開,林晚抱著箱子,低著頭,腳步匆匆地穿過空曠的大廳,朝著大門外走去。
就在她即將踏出市局大樓旋轉(zhuǎn)門的那一刻!
“林晚同志?”
一個低沉、帶著一絲刻意溫和的男聲,在她側(cè)后方響起。
林晚的身體瞬間僵??!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凝固!這個聲音……她聽過!就在昨天那個催命的電話里!那個自稱后勤處“王干事”的聲音!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zhuǎn)過身。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炸開。
站在她身后幾步遠(yuǎn)的,是一個穿著筆挺警服、大約四十出頭、身材中等、面相看起來頗為敦厚沉穩(wěn)的男人。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眼神看似溫和,卻如同深潭,讓人看不透底。他的肩章顯示,他是后勤處的一位科長。
“你是……林晚同志吧?”男人走近一步,臉上露出職業(yè)化的、帶著同情的微笑,“我是后勤處的王海,昨天跟你聯(lián)系過的。真抱歉,聽說你家里出了那么大的意外,人沒事就好,真是萬幸?!彼恼Z氣聽起來真誠而關(guān)切。
林晚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是他!那個聲音!絕對沒錯!他根本不是王姐口中那個“王干事”,他是王海,后勤處的科長!級別更高!他昨天用假身份(王干事)給她打電話,今天卻以真實身份出現(xiàn)在這里!他想干什么?
“王……王科長?”林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虛弱而驚魂未定,抱著箱子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您……您好。謝謝關(guān)心。”
“唉,節(jié)哀順變啊?!蓖鹾@了口氣,目光看似無意地掃過林晚緊緊抱著的遺物箱,“本來約好今天上午在后勤處辦理林濤同志的遺物交接手續(xù)的,你看家里又出了這事……我正想聯(lián)系你,看要不要改期或者提供點幫助呢。你這是……”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箱子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已經(jīng)把東西領(lǐng)出來了?”
來了!試探!赤裸裸的試探!
林晚的心跳如擂鼓。她強(qiáng)迫自己擠出一點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帶著哽咽和慌亂:“是……是啊……家里塌了,我……我實在待不下去……心里慌得厲害……就……就想著早點把濤哥的東西拿回去……感覺……感覺有個念想……我去支隊找王姐……王姐請示了隊長……就……就給我了……”她故意說得語無倫次,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被災(zāi)難和悲痛徹底擊垮、行為有些失控的家屬形象。
“哦,這樣啊?!蓖鹾|c了點頭,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特殊情況,理解,理解。支隊那邊處理了也好,省得你再跑后勤處一趟?!彼D了頓,目光依舊停留在箱子上,語氣變得更加“溫和”,“不過呢,林晚同志,按照規(guī)定,家屬領(lǐng)取遺物,我們后勤這邊也需要登記備案留底的。你看……要不這樣,你跟我去一趟后勤處辦公室?就在樓上,很快的,簽個字就行。順便我也讓同事給你倒杯熱水,壓壓驚。你這狀態(tài)……實在讓人不放心啊?!?/p>
溫和的語氣,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qiáng)勢!登記備案?留底?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林晚幾乎可以肯定,只要她抱著這個箱子踏進(jìn)后勤處辦公室的門,就再也別想輕易出來了!他們會用什么理由扣留她?檢查物品?核實清單?甚至……“保護(hù)”受驚過度的家屬?
冷汗順著林晚的鬢角滑落。她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尋找著脫身的借口。就在這時!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刺耳的玻璃碎裂聲,猛地從大樓側(cè)翼的某個方向傳來!緊接著,是尖銳的警報器鳴響和人群的驚呼聲!
“怎么回事?!”
“哪里爆炸了?!”
“快去看看!”
大廳里瞬間一片混亂!值班的警員、路過的文職人員都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望去,有人開始奔跑。
王海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和混亂驚了一下,臉色微變,目光下意識地朝著騷亂的方向看去。
機(jī)會!
千鈞一發(fā)!
林晚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是老周!一定是老周!他在制造混亂!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甚至來不及思考,抱著箱子,趁著王海注意力被分散、大廳一片混亂的瞬間,猛地轉(zhuǎn)身,用盡全身力氣撞開沉重的旋轉(zhuǎn)門玻璃,如同離弦之箭般沖進(jìn)了外面冰冷的雨幕中!
“哎!林晚同志!你去哪……”王海驚怒的聲音被旋轉(zhuǎn)門隔斷在身后。
林晚頭也不回,抱著箱子,在濕滑的人行道上瘋狂奔跑!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打來,模糊了她的視線,卻澆不滅她心中那團(tuán)逃出生天的火焰和巨大的恐懼!她能感覺到背后似乎有銳利的目光刺來,如同毒蛇的信子!她不敢回頭,只能拼命向前跑!
一輛空載的出租車剛好在路邊下客。林晚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拉開車門就鉆了進(jìn)去,嘶聲喊道:“開車!快開車!去南屏路!快!”
司機(jī)被她狼狽驚恐的樣子嚇了一跳,但職業(yè)本能讓他立刻踩下油門。車子猛地躥了出去,匯入車流。
林晚癱在后座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像是要炸開。她死死抱著那個冰冷的塑料箱,如同抱著最后的希望。透過后車窗,她看到市局大樓門口,王海的身影追了出來,站在雨幕中,正陰沉著臉朝著出租車消失的方向張望。雖然隔著雨幕和距離,林晚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蘊含的冰冷和……一絲未能得逞的惱怒。
脫險了……暫時。
但林晚沒有絲毫輕松。王海的真實身份、他精準(zhǔn)的攔截、以及那赤裸裸的試探和強(qiáng)行“邀請”,都像冰冷的匕首,徹底撕碎了最后一絲幻想。后勤處……甚至更高層……都已經(jīng)被“深淵”的力量滲透!那個看似安全、代表秩序的堡壘,內(nèi)部早已腐朽!
出租車在雨中的街道上疾馳。林晚顫抖著手,拿出手機(jī),屏幕碎裂的痕跡在雨水浸潤下更加刺眼。她找到老周的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幾乎是瞬間被接通。
“小晚?!你怎么樣?!東西拿到了嗎?!”老周的聲音沙啞而急切,充滿了緊張和擔(dān)憂。背景音里還能隱約聽到遠(yuǎn)處混亂的嘈雜聲。
“拿到了……周叔……我拿到了!”林晚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哽咽,“我剛出來……在出租車上……王?!笄谔幍耐鹾?崎L!他在門口堵我!就是昨天打電話那個‘王干事’!他非要我去后勤處‘登記備案’!要不是……要不是那聲巨響……”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老周明顯松了口氣,隨即語氣變得無比凝重,“王海?!竟然是他親自出面!看來他們對你手上的東西……或者說對你這個人,忌憚到了極點!那動靜……是我弄的,弄了點小麻煩吸引注意力。你現(xiàn)在立刻離開市區(qū)!按我昨晚說的地址,去找阿哲!一刻都不要耽擱!王海沒得手,他們可能會狗急跳墻,用更直接的手段!”
“好!我馬上去!”林晚沒有絲毫猶豫。市局門口那驚魂一幕,讓她徹底明白了處境的兇險。
“記住!除了阿哲,不要相信任何人!到了地方,用暗號!保護(hù)好自己!保持聯(lián)系!”老周再次叮囑,語氣如同托付遺言。
掛斷電話,林晚緊緊抱著遺物箱,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的城市街景。高樓大廈在雨幕中如同沉默的巨人,每一扇窗戶后面,仿佛都隱藏著冰冷的窺視。她感覺自己像一只掉入蛛網(wǎng)的飛蛾,四面八方都是無形的殺機(jī)。
司機(jī)按照導(dǎo)航,將車開向城市邊緣。窗外的景象逐漸變得破敗、混亂。高聳的寫字樓被低矮的自建房取代,寬闊的馬路變成了狹窄、污水橫流的巷道。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垃圾的腐臭和廉價食物的油煙味。這里是城市的傷疤,是被遺忘的角落——老周所說的城中村。
出租車最終在一個狹窄得僅容一車通過的巷口停下。“姑娘,里面太窄了,車進(jìn)不去。南屏路79號‘極速網(wǎng)吧’就在這條巷子走到底,拐個彎就是?!彼緳C(jī)指了指黑黢黢、堆滿雜物的巷子深處。
林晚付了錢,抱著箱子下了車。冰冷的雨水立刻將她澆透。她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狹窄的巷子兩側(cè)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樓”,晾曬的衣服在雨中耷拉著,窗戶大多蒙著厚厚的油污。幾個穿著邋遢、眼神游移的男人蹲在屋檐下抽煙,目光毫不掩飾地在她身上掃來掃去。這里的環(huán)境,與她平時生活的世界格格不入,充滿了危險和不確定性。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抱著箱子,低著頭,快步走進(jìn)昏暗的巷子。污水濺濕了她的褲腳,腐爛垃圾的味道令人作嘔。她能感覺到身后有幾道目光如影隨形。
巷子深處,一個銹跡斑斑、閃爍著廉價霓虹燈招牌的門面出現(xiàn)在眼前——“極速網(wǎng)吧”。門面很小,玻璃門上貼著模糊的游戲海報,里面透出昏暗的光線和嘈雜的游戲音效聲。
林晚推開門。一股濃烈的煙味、汗味、泡面味和電子設(shè)備散發(fā)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撲面而來,嗆得她幾乎窒息。昏暗的光線下,幾十臺老舊的電腦屏幕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芒,映照著一個個沉迷在虛擬世界中的、大多是年輕男性的臉龐??諝馕蹪岫餆帷?/p>
吧臺后面,坐著一個年輕人。二十三四歲的年紀(jì),頭發(fā)染成夸張的灰綠色,亂糟糟地翹著,耳朵上打著好幾個耳釘,穿著一件印著骷髏頭的黑色T恤。他正專注地盯著面前并排擺放的三塊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著,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脆響。屏幕上滾動的不是游戲畫面,而是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繚亂的代碼流。
這就是阿哲?老周口中那個“游離在規(guī)則之外,但技術(shù)很好”的年輕人?林晚的心沉了一下。這形象……實在很難讓人和“可靠盟友”聯(lián)系起來。
她走到吧臺前。阿哲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頭都沒抬一下。
“上網(wǎng)?”他懶洋洋地問了一句,眼睛依舊盯著屏幕。
“我找阿哲?!绷滞淼穆曇魤旱煤艿停瑤е唤z不易察覺的緊張。
敲擊鍵盤的手指停頓了一下。阿哲終于抬起了頭。他的臉很年輕,甚至有些稚氣未脫,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銳利,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審視和……疏離感。他的目光在林晚蒼白的臉、濕透的衣服和她緊緊抱著的那個印有“市局緝毒支隊”字樣的塑料箱上快速掃過,眼神微微瞇起。
“我就是。有事?”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林晚深吸一口氣,按照老周的交代,說出了那句接頭暗語:
“老周讓我來的。他說……紅河的水,流得很深?!?/p>
阿哲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他盯著林晚看了足足有三秒鐘,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網(wǎng)吧里嘈雜的背景音似乎在這一刻都模糊了。終于,他嘴角扯起一個極淡的、幾乎看不出是笑的弧度。
“哦?”他輕輕應(yīng)了一聲,手指在鍵盤上敲了一個鍵。旁邊一臺監(jiān)控著網(wǎng)吧內(nèi)外幾個隱蔽攝像頭的屏幕瞬間切換了畫面。他快速掃了一眼,確認(rèn)安全后,才從吧臺后面站起身。
“跟我來?!彼院喴赓W,轉(zhuǎn)身走向吧臺旁邊一個掛著“機(jī)房重地,閑人免進(jìn)”牌子的不起眼小門。他從兜里掏出一張門禁卡刷了一下,厚重的金屬門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彈開一條縫。
門內(nèi),是與外面網(wǎng)吧烏煙瘴氣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臻g不大,但異常整潔。幾臺高性能服務(wù)器機(jī)柜發(fā)出低沉的嗡鳴,空氣里是恒溫空調(diào)的冷風(fēng)和電子元件特有的潔凈氣味。墻上掛滿了巨大的顯示屏,分別顯示著復(fù)雜的網(wǎng)絡(luò)拓?fù)鋱D、實時數(shù)據(jù)流監(jiān)控和……許多常人無法理解的界面。一張寬大的工作臺上,擺放著數(shù)臺頂級配置的電腦、各種叫不出名字的硬件設(shè)備,還有幾塊畫滿了電路圖和數(shù)學(xué)公式的白板。
這里,才是阿哲真正的王國。
阿哲反手關(guān)上門,厚重的隔音門將外面網(wǎng)吧的喧囂徹底隔絕。他轉(zhuǎn)過身,背靠著冰冷的金屬門板,雙臂抱胸,那雙銳利的眼睛再次聚焦在林晚和她懷里的箱子上,沒有了網(wǎng)吧里的掩飾,目光變得直接而極具穿透力。
“好了,”他的聲音在安靜的環(huán)境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技術(shù)宅特有的冷靜和疏離,“現(xiàn)在,說說吧。老周讓你來找我,還帶了‘紅河’的口信……”他的目光落在那個刺眼的“市局緝毒支隊”箱子上,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以及……這個‘伴手禮’。你,或者說你們,到底惹上了多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