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朗是真有點傻了,這大金表說什么也能值幾十萬,要是這個顧昭然打算新仇舊恨一起報,要他賠一個新的,把他賣了他也賠不起。
顧昭然本來正在解表帶,被程朗一撞,手一松,八十萬就這么落到地上。他心疼地?fù)炱鹗直恚犇乔宕嗟穆曇艟透杏X大事不妙。
程朗一直在彎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是抱歉啊,我剛剛沒注意撞上了……”
顧昭然皺著眉頭檢查手表,表盤碎了,表盤鑲邊的鉆也被磕掉幾個。倒還不是完全沒救,但大修是逃不過了。
他擺擺手:“還能修,我也不為難你,你到時候照價賠償就行?!?/p>
程朗聽著這話,心拔涼拔涼的。記者工資不高,他還在還房貸,每月工資除了房貸也剩不下多少。要讓他一口氣拿出幾十萬,要么賣房要么賣命。
他換上笑臉對顧昭然諂媚一笑:“顧隊長,您看我這一個窮苦記者,一整個月光族,上哪一口氣掏這么多錢賠給您?!?/p>
顧昭然看著他變臉的速度,暗罵真是個人精。
“怎么,我還得打碎了牙往自個肚子里吞唄?”
程朗連連擺手。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您看能不能肉償……”
“?”
程朗賠著笑:“是我來給您當(dāng)牛做馬的意思?!?/p>
顧昭然搖搖頭,他一個大男人要這小豆腐做牛做馬干什么,還顯得欺負(fù)人家。
“那分期付款可以嗎……”
“老大!首長有令!”
顧昭然沒空跟程朗繼續(xù)掰扯,他擺擺手撂下一句“回頭我把維修單給你”就快步離開了。
程朗掏出手機查大金表的價格,一串?dāng)?shù)字晃得他恍惚。
個、十、百、千、萬、完蛋。
然后他又去搜索維修價格,好嘛,換塊玻璃加手工費都要1000多。剛剛見顧昭然那塊表,破碎的表盤還能透出藍(lán)光,包貴的啊。
程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他不用給別人寫訃告了,但他可能要先給自己寫訃告。
顧昭然從首長辦公室出來,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老大這是咋了?不開心?”
喻凱安上來勾住顧昭然的肩膀,晃晃他。
“別晃了,煩,”顧昭然拍掉他的手,“那個新來的記者是關(guān)系戶嗎?進(jìn)去半個小時,首長問了他五回。他還說他是什么窮苦記者,呸?!?/p>
喻凱安笑著打哈哈:“嗐,又不是兵,關(guān)系戶就關(guān)系戶唄,還能把你擠下去不成?”
顧昭然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走了。
喻凱安在后面疑惑地?fù)蠐夏X袋,他也沒說錯?。窟@程記者總不能空降成特種兵吧。
不過,程記者還真能空降成特種兵。
“真是好久沒見了。”
首長常鴻被程朗抱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差點被感慨得哭出來。
常鴻當(dāng)年在特種部隊當(dāng)隊長的時候,程朗才剛?cè)脒x為特種隊員。那個時候程朗才十八歲,個子還沒完全長好,也沒什么肌肉,瘦瘦巴巴的,像顆嫩生生的小白菜,看著可憐又可愛。
常鴻大了他快十六歲,把他當(dāng)半個兒子看待,時不時就對他噓寒問暖,直到程朗離開軍區(qū)也還留著聯(lián)系方式。
“剛剛聽顧昭然說,你成他祖宗了,咋回事啊?”
程朗苦笑一聲,這是什么共軛祖宗。
“我把他那大金表撞碎了,他才是我祖宗?!?/p>
常鴻聞言皺起眉頭準(zhǔn)備打電話:“賠得起嗎?賠不起的話我面子還可以,我去跟顧昭然說……”
程朗趕緊攔下他的手。
他裝著輕松的語氣,還呲個大牙樂呢:“您放心,我出去這幾年也攢了點積蓄,再說了只用賠維修費,不會很貴的?!?/p>
見程朗好像確實沒什么壓力,常鴻這才放下心。
“這幾年過得咋樣。”
程朗擺手。
“嗐,混了個文憑,然后天天在工位上混吃等死?!?/p>
常鴻捏捏他的臉蛋:“也不錯,養(yǎng)白了,穿得也很漂亮,倒是沒胖?!?/p>
“談對象了嗎?”
有一個亦父亦兄的朋友就是這樣,他會莫名肩負(fù)起催婚的責(zé)任。也不知道到底誰給他們的任務(wù),總之結(jié)婚生子就是完成任務(wù)。
程朗嘆了口氣,搖搖頭。
“那可得抓緊了,甭管男的女的,能談到對象就是好的?!?/p>
程朗下意識點點頭。
不是。
什么叫甭管男的女的,封建的老大哥什么時候能接受這種新思想了?!
程朗的震驚太過于明顯,倒整得常鴻不太自在。
他拍拍程朗的肩膀:“你知道的,干我們這行,除生死之外無大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p>
“對了,你還能拿槍嗎?”
程朗茫然地?fù)u搖頭,他現(xiàn)在也不清楚。
他當(dāng)年脫離軍籍不僅僅是因為五年前驚蟄行動的失敗,更是因為程朗在那次行動中患上了嚴(yán)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他聽見槍聲會眩暈到嘔吐,拿起槍時手會控制不住發(fā)抖。
經(jīng)過專業(yè)人士的評估,他已經(jīng)不具備做一個士兵的能力了,更何況是特種兵。
“沒事,”常鴻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過幾天可以讓你試試,要是不行別硬撐。”
程朗被久違的起床號震得一激靈。
他彈坐起來看手表,顯示五點整。作為傳媒行業(yè)的一員,程朗除了夜班外很少能看見這個時刻。
程朗新奇地盯了一會窗外,天正黑著,什么也看不見。于是他又倒下了。
非軍籍有非軍籍的爽。
程朗再一次睜眼,以為自己到了天堂。
他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這屋子朝東呢?
哦,他以前好像是五點起床的那一批。
咚咚咚,咚咚咚!
敲這么急,誰家惡鬼催債來了?
他沒好氣地打開門,發(fā)現(xiàn)真是催債的,立刻換上了笑臉。
“誒嘿嘿,您怎么突然大駕光臨。”
顧昭然臭著臉?biāo)Τ鲆粡埦S修單,程朗定睛一看總額差點沒撅過去。
十一萬三千八百四十六元整。
這不是平平無奇的六位數(shù),這是他的命數(shù)。
程朗拿著維修單的手都在發(fā)抖。
“你想分期還款也行,不過這個利息……”
顧昭然話還沒說完,就被程朗急匆匆地打斷。
“分十二期的話我可以一個月還一萬?!?/p>
“成交?!?/p>
顧昭然反手掏出準(zhǔn)備好的還款合同,程朗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擺了一道。
但畢竟是他理虧,程朗咬著后槽牙簽下合同,顧昭然真是個活祖宗!
把合同遞給顧昭然時,程朗又?jǐn)D出一個諂媚的笑容。
“別笑了,看得瘆人。”
程朗立刻收起笑容。
得嘞?;钭孀谡f啥就是啥。
程朗發(fā)現(xiàn),常鴻嘴里的“過幾天”,是真的過幾天。
他還沒從每月都要痛失一萬大洋的悲傷中走出來,射擊訓(xùn)練就被安排上了。
程朗準(zhǔn)備好手持?jǐn)z像機和錄音筆,帶好筆記本電腦,胸口還掛著一個運動相機。作為一個專業(yè)媒體人,這些東西已經(jīng)成了他的隨身裝備。
到達(dá)射擊場,程朗坐在一旁,看著顧昭然集合隊伍準(zhǔn)備訓(xùn)練。
幾道槍聲響起,程朗循聲望去,顧昭然靶靶都正中圓心。
顧昭然打完幾槍之后,滿意地點點頭。他又看向程朗,程朗居然轉(zhuǎn)過頭去沒看他。
顧昭然撇撇嘴,果然和他的穿衣品味一樣沒品,都不知道移動靶全中的含金量。
程朗從顧昭然的第一道槍聲響起便開始恍惚。
他的耳朵里不只有槍聲,還有子彈打在隊友身上的聲音。
隊友孟世最后的哀求聲伴隨著槍聲響起:“老大……求您救救我,我還想活……”
這些聲音把他拉回到那天的戰(zhàn)場上,隊友的殘肢、斷臂、一攤又一攤的血跡。程朗只覺得眩暈。
“程記者!”
程朗愣愣地回頭,發(fā)現(xiàn)是費余呲著大牙在喊他。
見程朗回頭,費余的大嗓門繼續(xù)發(fā)力:“程記者!要不要來試試!biubiubiu,很好玩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比劃槍的動作。
顧昭然拍打他的腦袋:“好玩?zhèn)€屁,給我滾回去訓(xùn)練?!?/p>
費余嘰哩哇啦地跑遠(yuǎn)了,顧昭然又看向程朗:“要試試嗎?首長吩咐過我,你可以用槍。”
程朗木然地點點頭,站起來時卻踉蹌了一下。
“怎么還沒開槍就腿軟了?”
顧昭然嘴上這么說著,卻趕緊伸手去扶他。程朗擺擺手拒絕了。
程朗脫下裝備深吸一口氣,走到射擊區(qū),行云流水地趴下,拉開保險,瞄準(zhǔn)。
顧昭然見他這樣嫻熟,饒有興趣地期待程朗的結(jié)果。
“嘭——”
脫靶。
程朗拿著槍的手止不住地發(fā)抖,眼前幾乎全是重影。
“不是吧?這么拉?”顧昭然嘴里的嘲諷還沒說完,一看程朗的臉色就被嚇了一跳,“欸!你沒事吧?首長知道不得罵死我……”
程朗合眼前只看到顧昭然嘰里咕嚕的樣子,然后他兩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這下全軍營都知道了,新來的漂亮記者是個實打?qū)嵉幕ㄆ俊?/p>
程朗聽到這個消息也沒放在心上,花瓶好,花瓶妙,花瓶倒下隊長尖叫。
顧昭然輕輕敲門,得到里面的回應(yīng)后直接推門而入。
剛剛還臉色慘白的程朗此刻正叼著棒棒糖,兩條腿吊在床邊一晃一晃的。
顧昭然把給程朗帶的水放在他的桌上。
“拿著槍就手抖,聽見槍聲會頭暈,你是什么玻璃附體嗎?一炸就碎?!?/p>
“這么嬌弱來當(dāng)什么駐軍記者,要不是首長吩咐,誰會來看你,”顧昭然不客氣地對程朗指指點點,“你倒好,躲在宿舍吃上糖了?!?/p>
程朗把嘴里的糖咬碎,嘎吱嘎吱的。
顧昭然聽著瘆人,覺得自己如果再繼續(xù)說下去,糖的下場就是他的下場。
程朗掛著笑臉,卻看不出一點真心實意:“您說的是,是我不中用,勞煩您光臨寒舍了。”
再怎么說也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顧昭然可不能再找他麻煩了。
顧昭然果然被這番話噎住,他嘴張合幾次,丟下一句“你真是我活祖宗”就走了。
離開的時候,顧昭然想起程朗嘲諷他穿衣品味的仇還沒報,于是門被“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
程朗看向再次關(guān)上的門,笑得眉眼彎彎,可算是把這尊大佛送走了,他才不要跟債主待一個屋里,不然見著他就會想起自己逝去的十二萬。
顧昭然離開程朗房間,又想著程朗現(xiàn)在在軍營里,聽見槍聲就頭暈也不是個事兒,暈多了人沒了誰來還債?
他專門跑了一趟后勤,問問有沒有耳塞啥的能給程朗弄點,還專門提了一嘴不要說是他吩咐的。
后勤這邊應(yīng)下,轉(zhuǎn)頭給程朗送耳塞的時候就把顧昭然賣了。程朗把玩著手里的耳塞,樂了,這顧昭然怎么還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主。
常鴻聽到程朗暈倒的消息,立刻從外面火急火燎地趕回軍營。
一回來他就直奔程朗房間。他也算是看著程朗長大的,程朗以前有多驕傲他都清楚,那個時候的程朗像只意氣風(fēng)發(fā)的獅子,軍營就是他的領(lǐng)地。
“小朗,”常鴻拍拍他的肩膀,“沒事,開不了槍就開不了,咱腦子好使,當(dāng)個指揮官也沒問題。”
程朗失笑,他的老隊長還是老樣子,他都還沒委屈,老隊長先心疼上了。
“沒事啊,我現(xiàn)在吃嘛嘛香,都挺好的?!?/p>
“吃嘛嘛香?看來根本沒啥事嘛?!?/p>
顧昭然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他從門外竄進(jìn)來,抱著雙臂看向程朗。
常鴻聞言瞪他一眼,怎么說話呢?
顧昭然就這么直勾勾地看著常鴻:“您是我首長啊,怎么還幫著他說話……”
常鴻心想我是你的首長,還是他的隊長呢。
轉(zhuǎn)頭就看見程朗委屈巴巴地看著他,想要他說句公道話。
他能說什么呢?程朗以前是他隊友這事能捅出去嗎?
常鴻有苦說不出,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誰也不好說。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常鴻找個借口一溜煙就跑掉了,留下程朗和顧昭然眼對眼。
顧昭然不想站那干瞪眼,撇撇嘴也準(zhǔn)備走了,他才不要跟祖宗待一塊兒,看見他腦子里凈想著那塊碎得稀里嘩啦的金表。
顧昭然剛打開門,費余那大喇叭聲就從遠(yuǎn)處傳來:“老大!掉河里了!”
啥玩意掉河里了,撈起來不就行了唄。
“您那寶貝兒子掉河里了!”
顧昭然按住門把手的手一頓。
這不對吧?
天老爺把我當(dāng)立本人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