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云緩步走出,她穿著一身素雅的青色長裙,臉上未施粉黛,卻比滿園春色還要奪目。
只是那份冷靜,與這滿屋的焦躁格格不入。
“妙云!”
謝夫人看見大女兒,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你來得正好!你跟娘說,你愿不愿意嫁給那個活閻王?”
徐妙云沒有回答母親的問題。
她走到徐輝祖面前。
“哥哥,陛下除了賜婚,還說了什么?”
徐輝祖愣了一下,才回過神。
“陛下說……說爹勞苦功高,北伐在即,特將最心愛的皇子與我徐家聯(lián)姻,是天大的恩寵。”
“恩寵?”
謝夫人冷笑一聲。
“我看是枷鎖!”
徐妙云卻輕輕點了點頭。
“哥哥,你先下去吧,讓下人準備些醒酒湯,爹回來怕是要用。”
徐輝祖如蒙大赦,趕忙退了出去。
堂內(nèi)只剩下母女三人。
“妙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謝夫人急切地問。
“娘,您覺得,我們徐家,還有得選嗎?”
徐妙云的聲音很輕。
“爹的爵位,是魏國公,位極人臣?!?/p>
“我大哥的爵位,也已經(jīng)封了侯。”
“我徐家滿門,封無可封,賞無可賞?!?/p>
她走到窗邊,看著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樹。
“您說,當一個臣子功勞大到皇帝都沒法賞的時候,接下來,會是什么?”
謝夫人的臉色,一點點變了。
“要么,是猜忌。要么,是削奪?!?/p>
“陛下讓爹再次掛帥北伐,就是一步險棋。打贏了,功高震主,滿朝文武都會盯著我們。打輸了,正好削了爹的兵權(quán)和爵位?!?/p>
“橫豎,都是死局?!?/p>
徐妙云轉(zhuǎn)過身,平靜地面對著自己的母親和妹妹。
“而現(xiàn)在,陛下把齊王給了我們。”
“他把大明最鋒利的一把刀,插進了我們徐家的門楣里?!?/p>
“從此,徐家和皇家,血脈相連,榮辱與共。”
“這是在告訴滿朝文武,徐家,是他朱元璋自己的人,誰也動不得?!?/p>
“這也是在告訴我們徐家,別有二心,你們的命脈,攥在皇家手里。”
她的一番話,讓整個后堂落針可聞。
謝夫人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那個平日里只愛讀些詩書經(jīng)綸的女兒,怎么會把朝堂上的事情,看得如此透徹?
“所以,這不是火坑。”
徐妙云走回母親身邊,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
“這是我們徐家,唯一的活路?!?/p>
“只要能保全徐家上下,女兒,嫁誰都一樣?!?/p>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哈哈哈,還是我閨女有見識!”
徐達一身便服,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滿面紅光,還帶著一身酒氣。
“爹!”
徐妙錦怯生生地喊了一聲。
謝夫人一見丈夫這模樣,剛剛被女兒壓下去的火氣,騰地一下又冒了上來。
“你還笑得出來?”
她猛地站起身,指著徐達的鼻子。
“徐達!你是不是把女兒給賣了?”
徐達臉上的笑容一僵。
“胡說什么呢!什么叫賣女兒?”
“圣上親自保媒,拿他最喜歡的烤乳豬……不對,是燒鵝,親自給咱下的聘!這叫天大的面子!”
他喝了口茶,砸吧砸吧嘴。
“說實話,用一只燒鵝換個皇子女婿,這波不虧?!?/p>
“你!”
謝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
“一只燒鵝?我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女兒,在你眼里就值一只燒鵝?”
“我的妙云要嫁的是夫君,是能疼她愛她一輩子的人!不是一個用來鞏固你權(quán)位的畜生!”
“我不管!這門親事,我死也不同意!”
謝夫人是真的急了眼。
“我現(xiàn)在就遞牌子進宮!去找馬皇后評理!我就不信,這天底下沒有王法了!”
“她要是也不管,大不了,咱們這國公不當了!回濠州老家種地去!你手底下那幫老兄弟,還能看著咱們家被欺負不成?”
她口不擇言,越說越離譜。
“實在不行,大不了就反……”
“啪!”
一聲脆響。
徐達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臉上。
她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
“你……你瘋了!”
他的聲音都在顫抖,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極致的恐懼。
他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死死捂住謝夫人的嘴。
“你想死嗎!你想讓我們徐家滿門抄斬嗎?”
他壓低了聲音。
“隔墻有耳啊我的好夫人!”
徐達指了指房梁,又指了指窗外。
“你當這里是什么地方?這是應天府!是天子腳下!你剛才說的每一個字,都夠我們徐家死一百回了!”
謝夫人被他這副模樣嚇住了,愣愣地看著他,忘了掙扎。
徐達松開手,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
他現(xiàn)在酒全醒了。
“完了?!?/p>
他喃喃自語。
“全完了。”
“你以為陛下為什么把齊王嫁……呸,是娶我們家妙云?”
“那是恩寵嗎?那是催命符!”
“他就是要告訴所有人,我徐達,是他朱元璋的一條狗!給他賣命,是本分!他賞根骨頭,是恩賜!敢有半點不臣之心,立刻就讓你家破人亡!”
“你還去找馬皇后?你還想聯(lián)絡舊部?”
徐達苦笑一聲。
“夫人啊,你知不知道,你剛才那句話傳出去,都不用等到明天早上,錦衣衛(wèi)的詔獄里,就得給咱們?nèi)因v出一間上房了?!?/p>
“這門親事,本來是咱們家的一道護身符。”
“現(xiàn)在被你這么一鬧,成了懸在咱們脖子上的一把刀?!?/p>
他頹然地垂下頭。
“退婚是死,不退,也得被陛下猜忌致死。”
“橫豎都是個死。”
整個后堂,死一般的寂靜。
徐妙錦已經(jīng)嚇得縮在角落里,小聲地啜泣。
謝夫人也終于明白自己闖下了多大的禍,她面無人色,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徐妙云緩緩跪了下去。
她對著徐達和謝夫人,端端正正地磕了一個頭。
“爹,娘?!?/p>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無用?!?/p>
她抬起頭。
“女兒,有一計?!?/p>
“或許,能讓我們徐家,死里逃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