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羅殿的沉重大門在身后合攏,隔絕了殿內壓抑的死寂與窺探的目光。
殿外的天空是永恒的昏黃,一輪慘白的骨月懸掛,光芒沒有半分暖意。
李小白走在中間,左邊是范無咎,右邊是謝必安。
一黑一白,如同兩道移動的墻壁,將他與這個鬼蜮世界的一切都分割開來。
沒有鎖鏈,卻勝似枷鎖。
范無咎的沉默帶著金屬般的質感,每一步都踏在固定的節(jié)拍上,仿佛一個精準運行的殺戮程序。他的氣場凝成實質,化作無形的利刃,時刻抵在李小白的后心。只要李小白有任何超出預期的動作,那利刃便會瞬間貫穿他的魂體。
謝必安則安靜許多,他手中的引魂幡無風自動,幡上的符文流光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監(jiān)視。他的視線落在前方,似乎在為李小白引路,但李小白能感覺到,那溫和外表下,是一套同樣嚴密的“規(guī)則”。
“護送”。
秦廣王吐出的這兩個字,像兩顆釘子,釘死了李小白所有常規(guī)的逃生路線。
這不是去渡口,這是上刑場。
忘川河水,能洗去一切記憶,將一個完整的靈魂數(shù)據(jù)包,沖刷成最原始的、空白的數(shù)據(jù)流。秦廣王不是要他“反省”,而是要將他“格式化”。
一個擁有了自我意識,還敢當眾要挾他的“實驗品”,太危險了。但這個實驗品身上,似乎又隱藏著某種他極度渴望的“技術”。
所以,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格式化掉“自我意識”,只保留“核心代碼”。
到那時,一個沒有了記憶、沒有了思維的空殼,還不是任由他隨意拿捏、研究、拆解?
好一招釜底抽薪!
李小白的腦海中,無數(shù)代碼飛速閃過,模擬著各種可能性。
逃?
左右是黑白無常,冥府最頂尖的兩個“權限執(zhí)行官”。他們的底層代碼與整個鬼蜮深度綁定,某種意義上,他們就是移動的“規(guī)則”本身。在他們面前逃跑,等于一個人試圖擺脫自己的影子。
求饒?
向范無咎求饒,等于對著防火墻講笑話。向謝必安求饒?或許能得到一絲同情,但謝必安的“程序優(yōu)先級”里,“執(zhí)行閻羅指令”絕對高于“同情一個陌生游魂”。
李小白攥緊了手里的船票。
這張用膽大包天換來的船票,現(xiàn)在成了催命符。
他必須弄清楚,秦廣王到底在圖謀什么。只有知道對方的目的,才能找到那個最致命的“需求”,從而創(chuàng)造出新的、屬于自己的活路。
他需要信息。
他們穿過幽都的中央大道,兩旁是林立的鬼市和府邸。無數(shù)鬼魂在道旁跪伏,不敢抬頭直視黑白無常的儀仗。
范無咎目不斜視,他的世界里,只有任務目標。
謝必安則偶爾會對那些過于驚恐的鬼魂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引魂幡上的光芒會柔和一瞬。
李小白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看到了兩個截然不同的“模塊”。
一個,是絕對的秩序和無情的執(zhí)行。
另一個,是秩序框架下的“人性化補丁”。
忽然,前方傳來一陣騷動。
他們正經(jīng)過一處巨大的校場,校場門口懸掛著“招募司”的牌匾。此刻,數(shù)不清的鬼差正排著長隊,將一批批新死的游魂押送進去。
與其他地方的死氣沉沉不同,這里……太“熱”了。
在李小白的“視野”里,這個區(qū)域的數(shù)據(jù)流量異常龐大。無數(shù)的指令集在空中交錯,信息流密集得像一場風暴。
這不是常規(guī)的陰差招募。
這更像是一場……緊急征兵。
秦廣王在搞什么?要打仗嗎?跟誰打?其他閻羅?
李小白的心跳開始加速,他知道,機會來了。
他必須靠近一些,截取到關鍵的“數(shù)據(jù)包”。
可范無咎的“監(jiān)控”滴水不漏,任何偏離預定路線的行為都會被立刻“終止”。
必須……創(chuàng)造一個“系統(tǒng)BUG”。
一個合情合理,讓范無咎也無法指責的BUG。
李小白的目光飛快掃過腳下的青石板路。每一塊石板,都是一段獨立的“物理規(guī)則”代碼。堅硬、承重、不可穿越。
他將自己的一絲神念,如同一根最纖細的探針,悄無聲息地注入前方第三塊石板的“代碼”里。
他沒有進行破壞性的修改,那會立刻觸發(fā)警報。
他只是在石板的“硬度”這個參數(shù)后面,加了一個極其微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隨機波動”變量。
一個穿著華服、看起來生前是個富商的鬼魂,正低著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在他們身后不遠處。
時機剛剛好。
李小白向前邁步,腳尖看似無意地在第二塊石板上輕輕一點。
就是現(xiàn)在!
他注入的變量被觸發(fā)了!
他身后的富商鬼魂,一腳踏上了那塊被動過手腳的第三塊石板。
千分之一剎那,石板的“硬度”參數(shù)發(fā)生了一個微乎其微的波動。對于一個強大的鬼差或者范無咎來說,這毫無影響。但對于一個虛弱的游魂,這瞬間的“規(guī)則”變化,足以致命。
“噗嘰。”
一聲輕微的、仿佛踩進爛泥的聲音響起。
那個富商鬼魂的右腿,竟像踩空了一樣,毫無征兆地陷進了堅硬的石板里,一直沒到膝蓋!
“啊!”
富商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這詭異的一幕,讓周圍所有的鬼魂都愣住了。
排隊的新魂們一陣騷動,押送的鬼差也紛紛回頭,臉上寫滿了錯愕。
就連一直面無表情的范無咎,也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視線掃向那個陷入地里的倒霉蛋,漆黑的瞳孔里閃過一絲困惑。
他的“掃描器”無法理解這個現(xiàn)象。
道路代碼沒有報錯,物理規(guī)則完整,目標鬼魂數(shù)據(jù)正常。
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事?
謝必安也停了下來,皺起了眉頭,手中的引魂幡指向那個富商,似乎想解析原因。
“哎呀!”
李小白則像是被嚇了一大跳,腳下一個趔趄,身體夸張地向著招募司的方向歪了過去。
他“恰好”摔倒在兩個看守招募司大門的鬼差旁邊。
就是這短短的兩秒鐘!
范無咎和謝必安的注意力被那個“石板BUG”吸引的兩秒鐘!
李小白的耳朵,像最高效的雷達,瘋狂地捕捉著周圍逸散的“數(shù)據(jù)包”。
他聽到了那兩個鬼差不耐煩的低聲交談。
“又來一批!這都第幾波了?”一個鬼差抱怨道,聲音里透著疲憊。
“少廢話!”另一個壓低了聲音,“王上的‘天網(wǎng)計劃’到了關鍵時候,需要大量懂陽間門道的魂。尤其是……那個叫什么……哦,對,‘程序員’的,來一個要一個,優(yōu)先篩選!”
“程序員?那是什么玩意兒?一種手藝人?”
“誰知道呢?聽說是能在一種叫‘互聯(lián)網(wǎng)’的法寶上畫符的家伙。據(jù)說陽間現(xiàn)在出了大亂子,一個叫‘歸墟’的東西從網(wǎng)絡里冒出來了,吞噬活人神智,造成了大恐慌。王上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反向滲透!”
“滲透陽間?瘋了吧!天道不管嗎?”
“噓!你想魂飛魄散?。⊥跎系牟季?,也是我們能議論的?趕緊干活!”
程序員……互聯(lián)網(wǎng)……歸墟……反向滲透!
轟!
這幾個詞,像一道道驚雷,在李小白的意識深處炸開。
一瞬間,所有的線索都串聯(lián)起來了!
秦廣王的目的,根本不是冥府內斗!
他的野心大到?jīng)]邊,他竟然想利用陽間的技術和危機,將自己的勢力范圍,從這個“冥府服務器”,擴張到“人界服務器”!
他把我送到忘川河,不是單純的懲罰或格式化!
他是要剝離掉我的意識,提取出我這個來自地球的、頂尖的程序員的“核心技能包”!他需要我的知識,去完成他那個瘋狂的“天網(wǎng)計劃”!
我不是一個待處理的錯誤代碼。
我是一個……等待被破解和利用的“資源包”!
“起來!”
范無咎冰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一只鐵鉗般的手抓住了李小白的后領,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
剛才的騷動,讓范無咎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他雖然沒發(fā)現(xiàn)李小白的小動作,但他本能地覺得,這件事透著詭異。
李小白立刻切換回驚恐模式,渾身顫抖,牙齒打顫:“大……大人……嚇死我了……那……那地會吃鬼啊……”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范無-咎。
范無咎的瞳孔里,懷疑的神色一閃而過,但最終還是沒有找到任何證據(jù)。他無法將一個游魂的驚嚇,和一個“道路代碼”的偶發(fā)性BUG聯(lián)系起來。
這在邏輯上說不通。
“閉嘴,走?!?/p>
范無咎冷哼一聲,松開手,粗暴地推了他一把。
謝必安走了過來,他看了一眼那個還在被幾個鬼差合力從石板里往外拔的富商,又看了看嚇得“魂不附體”的李小白,溫和地開口:“無咎,別嚇著他。此地詭異,還是盡快離開為好?!?/p>
他的話,似乎是在為李小白解圍。
李小白心中一動,對謝必安的“代碼”結構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是一個在規(guī)則允許范圍內,會主動選擇“最優(yōu)解”的程序。而此時,“盡快將犯人送到渡口完成任務”,顯然比“調查一個偶發(fā)性道路BUG”優(yōu)先級更高。
三人重新上路。
李小白低著頭,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但他的大腦,已經(jīng)變成了一臺超頻運行的超級計算機。
新的信息,帶來了新的死局,也帶來了一線生機!
既然秦廣王需要我的“技能”,而不是我的“命”,那就意味著,我這個“資源包”是有價值的。
而且是獨一無二的價值!
他想格式化我再利用,說明他沒有別的辦法能直接從我腦子里提取知識。
這是一個巨大的信息差!
他以為我是個不懂冥府規(guī)則,只懂陽間奇技淫巧的“土著”。
他不知道,我能看穿這個世界的底層邏輯!
那么,計劃就要改變了。
我不能上船。
上了船,我就成了案板上的肉。
我必須在到達忘川渡口之前,完成自救。
而自救的關鍵,就在身邊。
一黑,一白。
兩個看似無法逾越的屏障。
范無咎,邏輯的化身。想讓他放水,除非我能提供一個“更高優(yōu)先級”的指令,或者利用一個他無法抗拒的“規(guī)則漏洞”。
謝必安,慈悲的具象。想讓他幫忙,就要讓他覺得,“幫我”比“執(zhí)行命令”更符合他自身的核心“道義”。
前方的空氣,開始變得潮濕而悲傷。
隱隱約-約,能聽到無數(shù)亡魂哭泣的聲音,匯成一條悲傷的河流。
忘川到了。
昏黃的天空下,一條看不到邊際的黑色大河,緩緩流淌。河水漆黑如墨,粘稠得如同石油,河面上飄蕩著無數(shù)破碎的、不成形的光影,那是被洗掉的記憶碎片。
河邊,是一個簡陋的木制渡口。
一艘孤零零的烏篷船,靜靜地停靠在岸邊。
船頭站著一個佝僂的身影,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看不清面容。它就像是河的一部分,亙古不變。
這就是終點。
范無咎停下腳步,側過身,對著李小白,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那不是邀請,是最后的通牒。
“李小白,”他的聲音,如同忘川河水般冰冷,“上船吧。秦廣王殿下,還在等著你的‘反省’結果。”
謝必安站在一旁,輕輕嘆了口氣,引魂幡的光芒都黯淡了幾分。
李小白看著那艘船,看著那深不見底的河水,他知道,踏上那塊船板,自己的一切都將結束。
他深吸一口氣,然后,緩緩地、鄭重地,將那張船票撕成了兩半。
范無咎的瞳孔驟然收縮!
謝必安也猛地抬起頭,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在黑白無常的“押送”下,在忘川渡口,撕毀秦廣王親口“御賜”的船票?
這是何等瘋狂的舉動!
這已經(jīng)不是挑釁,這是在用自己的魂飛魄散,去扇秦廣王的臉!
“你……找死!”
范無咎身上,恐怖的殺氣如同實質的黑色火焰,轟然爆發(fā)??迒拾羯希粋€個符文接連亮起,對準了李小白的魂體核心。
然而,李小白沒有看他。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謝必安身上。
“謝大人。”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忘川的悲鳴,和范無咎身上沸騰的殺氣。
“小人李小白,有一樁天大的冤情,要向您這位‘一見生財’、明辨善惡的白無常大人,當面申訴!”范無咎的殺氣幾乎凝成實質,哭喪棒上冰冷的符文光芒,已經(jīng)將李小白的魂體牢牢鎖定。只要他念頭一動,這個膽敢在忘川渡口撕毀船票的狂徒,就會在瞬間被分解成最原始的數(shù)據(jù)流。
然而,李小白的控訴,像一枚精準投入平靜湖面的深水炸彈,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滔天巨浪。
這番話并非說給范無咎聽的。
它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條高優(yōu)先級的指令,精準地寫入了謝必安的核心程序。
謝必安臉上的震驚尚未褪去,一種更深層次的錯愕與茫然浮現(xiàn)出來。他手中的引魂幡,那盞常年散發(fā)著柔和慈悲光芒的燈籠,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嗡鳴起來,光芒忽明忽暗,仿佛一個被輸入了矛盾指令而陷入混亂的系統(tǒng)。
“你……”范無咎的聲音里蘊含著即將爆發(fā)的雷霆,“死到臨頭,還在胡言亂語!撕毀殿下御賜的船票,此乃忤逆大罪,按律當場魂飛魄散!”
他上前一步,哭喪棒高高舉起,就要落下。
“等等!”
一個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聲音響起。
是謝必安。
他身形一閃,竟然后發(fā)先至,擋在了李小白和范無咎之間。他那身雪白的官服,在昏黃的天空下,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引魂幡的光芒穩(wěn)定下來,變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中隱約有古老的法理符文流轉。
范無咎的動作硬生生停住,哭喪棒懸在半空,距離謝必安的頭頂不過三寸。黑色的殺氣撞上白色的柔光,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如同冰與火的交鋒。
“老七,你做什么?”范無咎的眼神冰冷得能凍結靈魂,“他公然違抗閻羅法旨,你還要護著他?”
在范無咎的邏輯里,這是一個簡單的“if-then”判斷:if(目標違抗閻羅) a{ execute(魂飛魄散);}。簡單,高效,不容置喙。
謝必安沒有回頭,他的目光落在李小白身上,那目光復雜至極,有困惑,有審視,還有一絲被觸動核心法則的本能反應。
“老八,”謝必安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法理的重量,“你忘了《冥府法典》總則第一百零八條了嗎?”
范無咎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條法則……
它確實存在。那是《冥府法典》的創(chuàng)造者,為了防止陰司權力失控,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險,是賦予所有魂魄的、至高無上的申訴權。這條法則的優(yōu)先級,甚至高于普通的閻羅法旨。
只是,億萬年來,幾乎從未有哪個魂魄敢在黑白無常面前,引用這條法則來狀告一位閻羅。
因為舉告失敗的下場,比魂飛魄散還要凄慘。
“他只是一個巧言令色的游魂,信口雌黃,企圖拖延時間!”范無咎試圖繞過這個邏輯難題,“先拿下他,再審問不遲!”
“不行?!敝x必安搖了搖頭,態(tài)度異常堅決,“法典規(guī)定,‘當面舉告,即刻受理’。我若此刻拿下他,便是程序違法。老八,你我皆是法理的執(zhí)行者,而非制定者。你我都不能違法。”
兩人的對話,在李小白聽來,就如同兩個系統(tǒng)模塊在進行優(yōu)先級仲裁。
一個模塊(范無咎)接到了來自區(qū)域管理員(秦廣王)的強力指令:“刪除文件(李小白)”。
另一個模塊(謝必安)卻被用戶(李小白)觸發(fā)了一個更高權限的系統(tǒng)級規(guī)則:“文件異常,需要審查,暫停一切刪除操作”。
現(xiàn)在,系統(tǒng)卡住了。
李小白知道,必須再加一把火,徹底燒穿范無咎的邏輯閉環(huán)。
他對著謝必安的背影,朗聲道:“謝大人明鑒!小人所言,句句屬實,并有物證!”
說著,他將手中那撕成兩半的船票,高高舉起。
“此物,名為‘省身票’,可敢請謝大人用引魂幡一照,看看它的底層代碼,究竟是引魂魄去往‘省身殿’,還是直接送入忘川河心的‘凈化陣眼’?”
謝必安聞言,緩緩轉身。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引魂幡上垂下的一縷白光,落在了那破碎的船票上。
白光掃過,票面上那些凡人看不懂的符文,瞬間在空中投影出一片復雜的數(shù)據(jù)流。
雖然大部分數(shù)據(jù)因為撕毀而變得殘缺,但最核心的一行目標指向代碼,卻清晰無比地顯現(xiàn)出來。
【目標:忘川·凈化陣眼·三號入口】
【執(zhí)行操作:魂體數(shù)據(jù)格式化】
【優(yōu)先級:最高】
看到這行代碼,謝必安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引魂幡的光芒,都帶上了一絲悲憫的憤怒。
他以為,秦廣王只是想得到李小白的“才能”,或許會用些手段,但終究是惜才。
他萬萬沒想到,那張寫著“反省”二字的船票,根本就不是通往反省之地,而是一張徹頭徹尾的死刑判決書!
這已經(jīng)不是“未審先判”,這是欺騙!是對他謝必安,對所有接引魂魄的白無常的公然欺騙!
“謝大人,”李小白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最后的重錘,“秦廣王殿下從未對我進行三堂會審,從未有過任何審判記錄,何來‘反省’之說?他以‘反省’為名,行‘凈化’之實,此為‘混淆功過’,是也不是?”
謝必安沉默。
“他覬覦我魂魄中來自陽間的奇技,欲奪為己用,不惜設下此等毒計,此為‘以權謀私’,是也不是?”
謝必安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他將一張通往魂飛魄散的死刑券,偽裝成閻羅法旨,交由您二位執(zhí)行,一旦事發(fā),執(zhí)行者便是您二位。此舉不僅是構陷我,更是將您二位置于不義之地!此為‘構陷鬼神’,是也不是?”
這一連串的質問,如同一把把法理構成的尖刀,精準地刺入了《冥府法典》最核心的條款之中。
每一句,都讓謝必安身上的白光強盛一分。
每一問,都讓范無咎臉上的黑氣凝滯一分。
范無咎的邏輯徹底被擊潰了。
他可以不相信李小白的話,但他不能不信引魂幡照出的底層代碼。
代碼不會說謊。
如果李小白說的是真的,那么,秦廣王的行為,就不僅僅是殺死一個游魂那么簡單。他在利用黑白無常,污染法典的公正性。
對于視秩序為生命的范無咎而言,這是比殺死他還要嚴重的事情。
他身上的殺氣,如同退潮般緩緩收斂,哭喪棒也垂了下來。但他看向李小白的眼神,卻變得比之前更加危險。
不再是單純的憤怒,而是像一個頂級的系統(tǒng)安全專家,在審視一個極度危險、善于利用規(guī)則漏洞的未知病毒。
“好?!?/p>
許久,謝必安終于開口,只說了一個字。
他看向李小白,眼神中的審視和困惑已經(jīng)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李小白,你的舉告,我,陰司七品白無常,謝必安,受理了?!?/p>
他轉過身,面向范無咎,一字一頓地說道:“老八,根據(jù)《陰司監(jiān)察法》,此案已由我白無常一脈接管。從現(xiàn)在起,李小白不再是待罪之魂,而是狀告閻羅的‘原告’。在我審結此案之前,他的魂體安全,由我全權負責?!?/p>
范無咎沉默地看著他,黑色的面具下,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良久,他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要帶他去哪?”
“自然是去該去的地方?!敝x必安一揮引魂幡。
那艘停靠在渡口的烏篷船,突然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嘆息,船頭的蓑衣人緩緩直起身,將船槳插入水中,小船無聲地調轉了方向。
它沒有駛向河心,而是沿著忘川的岸邊,向上游緩緩行去。
“李小白,”謝必安側過身,“上船吧。但不是去忘川,是去‘聽風臺’。那里是白無常一脈審理陰司內部糾紛的地方,也是整個冥府,唯一一個連閻羅的神念都無法窺探的地方?!?/p>
李小白看著那艘改變了航線的烏篷船,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地。
他成功了。
他不僅從必死的船上活了下來,還反客為主,將自己從一個“待處理的資源包”,變成了一個受到“規(guī)則保護”的“原告”。
他不僅沒有被格式化,反而獲得了一個前往冥府核心區(qū)域的絕佳機會。
他沒有猶豫,邁步走向那艘船。
路過范無咎身邊時,他停了一下。
“范大人,”李小白輕聲說,“我知道你不信我。沒關系,代碼會證明一切?!?/p>
范無咎猛地抬頭,黑色的瞳孔中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
代碼?
這個詞,他從未在任何一個魂魄口中聽到過!
他死死盯著李小白的背影,直到李小白的身影消失在烏篷船的船艙里。
范無咎沒有上船。
他只是站在忘川河邊,看著那艘船逆流而上,消失在昏黃的霧氣中。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哭喪棒,對著空無一人的前方,喃喃自語,像是在對一個看不見的程序下達指令。
“目標:李小白。威脅等級,提升至‘滅世級’。啟動‘深度掃描’協(xié)議。開始分析其所有行為模式,建立邏輯模型。我不信,一個剛剛死亡的陽間游魂,能懂《冥府法典》……”
“……除非,他根本就不是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