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話,如同一塊頑石,投入死水。
短暫的沉寂后,大殿之上,爆發(fā)出了一陣壓抑不住的議論聲。
“這人是誰?”
“繆賢的舍人,叫什么藺相如……一個無名小卒?!?/p>
“他瘋了嗎?這種軍國大事,豈是一個家臣可以置喙的?”
輕蔑、嘲諷、質疑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看不見的針,扎在我的身上。
我的主人繆賢,已經(jīng)嚇得面無人色,他想上來拉我,卻又不敢。
第一個站出來發(fā)難的,是大將軍廉頗。
他闊步而出,聲若洪鐘,帶著一股撲面而來的煞氣。
“黃口小兒,也敢在此大放厥-詞!你可知,你面對的是誰?是擁兵百萬,虎視天下的秦王!你此去,不過是自取其辱,徒增笑料,與送死何異?!”
我直視著他,這位趙國軍神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回答:“回大將軍,相如自知,此去九死一生。但相如更知,若無人敢去,我趙國,便是十死無生!”
“強詞奪理!”廉頗怒喝道,“外交,是建立在國力之上!我趙國弱,秦國強,這是事實!你去了,除了逞口舌之利,還能做什么?難道憑你三寸不爛之舌,就能讓秦王乖乖獻出十五座城池嗎?!”
“大將軍說得對,外交,靠的是國力?!蔽椅⑽⒁恍?,話鋒一轉,“正因我趙國弱,才更不能示弱。若秦王一封國書,我趙國便嚇得無人敢應,天下諸侯,將如何看我趙國?我趙國子民,又將如何看待他們的君主與將軍?”
“至于城池……”我頓了頓,目光掃過滿朝文武,“相如也認為,秦王不會給?!?/p>
我的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趙王急切地問:“那你為何還要去?”
“我去,不是為了拿城。”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而是為了,要一個‘理’字,要一份‘尊嚴’!”
“秦王以城換璧,這是他親口許下的諾言,天下共知。他若守信,我趙國便得了城池,是為大利。他若無信,理虧的,便是他秦國!”
“屆時,我便有足夠的理由,讓那塊和氏璧,完璧歸趙!而秦王,將落得個欺詐無信的惡名。如此一來,我趙國雖未得城,卻保全了國體與尊嚴,挫了秦國的銳氣。這,便是此行最大的意義!”
我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振聾發(fā)聵。
那些原本鄙夷我的大臣們,漸漸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廉頗將軍也沉默了,他那雙習慣了俯瞰戰(zhàn)場的眼睛,第一次,開始正視我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
趙王眼中,也燃起了一絲希望的火苗。
“你……你當真有把握,能讓寶玉完璧歸趙?”
“臣,愿立軍令狀!”
我解下自己的外袍,露出里面素色的內衣,然后從一個衛(wèi)兵腰間,拔出了他的佩劍。
冰冷的劍鋒,橫在我的脖頸之上。
一道血痕,瞬間滲出。
“大王,諸位大人,請聽真切!”
“今日,我藺相如,受命于危難之際,捧國之重器,出使強秦?!?/p>
“若秦國真心換城,城池一日不劃歸趙國,和氏璧便一日不入秦王之手?!?/p>
“若秦國以詭計欺我,相如必以頸上之血,濺于玉上,以性命相搏,護其周全!”
“城不入,璧不還,相如之頭,亦不還!”
“若有違此誓,不必大王降罪,相如自當以死謝罪于歷代先王!”
我的誓言,像一把重錘,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那冰冷的劍鋒,那殷紅的血跡,那決絕的眼神,讓整個朝堂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分。
他們終于明白,我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逞口舌之利。
我是真的,準備用我的命,去賭趙國這一次的國運。
良久,趙王從王座上走了下來。
他親自扶起了我,拿走了我手中的劍。
他的手,在顫抖。
“好……好一個藺相如!”他看著我,眼眶泛紅,“趙國有你,何愁不能傲立于諸侯!”
他當即下令,封我為正使,賜節(jié)杖,備車馬,擇日啟程。
我謝恩起身,目光與廉頗將軍在空中相遇。
他的眼神,依舊銳利,卻多了一絲復雜的東西。或許是欣賞,或許是疑慮。
我知道,我今天的這番豪言壯語,已經(jīng)在他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
一顆關于“文人風骨”的種子。
我捧著那道正式的任命竹簡,走出了大殿。
陽光照在身上,有些刺眼。
我回頭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宮殿,心中一片平靜。
軍令狀已立,再無退路。
頸上的血痕,還在隱隱作痛。它在提醒我,從這一刻起,我的命,已經(jīng)不再屬于我自己。
它屬于,那塊叫“和氏璧”的石頭。
它屬于,那個叫“趙國”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