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絡(luò)上的腥風(fēng)血雨，李銘恩一無所知。
他沒有智能手機，也不上網(wǎng)。
對他來說，天大的事，也大不過填飽肚子。
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樣，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去了鎮(zhèn)上的小餐館。
他以為，這只是和往常一樣，平平無奇的一天。
可當(dāng)他走進后廚的時候，卻敏銳地感覺到，氣氛不對。
胖老板正坐在灶臺前抽著煙，一口接一口，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看到李銘恩進來，他只是抬了抬眼皮，沒有像往常一樣，熱情地招呼他去盛飯。
其他的幾個幫廚，也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那眼神里，有好奇，有鄙夷，還有一絲說不清的戒備。
李銘恩的心，咯噔一下。
他不是傻子，他能感覺到，這些人對他的態(tài)度，變了。
“老板?！?/p>
他還是像往常一樣，低聲打了個招呼。
胖老板“嗯”了一聲，從鼻子里哼出來，然后站起身，掐滅了煙頭。
“銘恩啊。”
他看著李銘恩，眼神有些復(fù)雜，欲言又止。
“昨晚......縣里的那個電視節(jié)目，你看了沒？”
李銘恩搖了搖頭。
“我家沒電視。”
胖老板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摸出手機，點開了一個視頻，遞給了李銘恩。
“你自己看吧。”
李銘恩接過來。
手機屏幕上，出現(xiàn)的正是劉燕那張化著濃妝的臉。
緊接著，就是他自己發(fā)瘋一樣推搡村長的畫面。
然后是村長言之鑿鑿的控訴，是那份他從未見過的合同，是那三十萬的補償款。
最后，是劉燕那句充滿暗示的，“究竟是心酸的無奈，還是精心的表演？”
視頻不長，只有幾分鐘。
李銘恩卻感覺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他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原來是這樣。
這就是他們說的真相。
這就是他們要給所有人的交代。
他們不僅要搶他的房子，還要毀了他的人，踏碎他和他母親所有的尊嚴。
他們要把他塑造成一個貪婪、惡毒、滿口謊言的小丑，讓他被所有人唾棄，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真狠啊。
李銘恩的腦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響。
他手里的手機，仿佛有千斤重。
他看到了視頻下面那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評論。
“騙子！”
“人渣！”
“滾出我們縣！”
“怎么不去死！”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原來，黃珊走后，他心里升起的那一絲絲微弱的希望，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什么調(diào)查，什么真相，什么幫你到底。
都是假的。
從頭到尾，他都只是一個被利用的棋子。
一個用來博取流量，制造話題，最后再被狠狠拋棄的工具。
“銘恩......這上面說的......是真的嗎？”
胖老板看著他煞白的臉，小心翼翼地問。
他的聲音里，已經(jīng)沒有了往日的親近，只剩下懷疑和試探。
李銘恩沒有回答。
他只是把手機還給了老板。
他的手，抖得厲害。
他想說，不是的，我沒有撒謊，我沒有簽過合同，我沒有要五十萬。
可是，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喉嚨里，像是被灌滿了鉛，又苦又澀。
說了，又有什么用呢？
誰會信呢？
在那些“證據(jù)”面前，他的一切辯解，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胖老板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銘恩啊，你看......我這里就是個小本生意?！?/p>
他搓著手，臉上滿是為難。
“現(xiàn)在外面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好多老主顧都打電話來問，說我怎么能用你這樣的人。”
“這......這影響不好，影響我生意?！?/p>
“所以......你......你還是先別來了，回去休息幾天吧。”
“等......等這陣風(fēng)頭過去了再說。”
這番話，說得很委婉。
但李銘恩聽懂了。
他被解雇了。
因為他“影響不好”。
李銘恩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沒有爭辯，也沒有乞求。
他只是默默地低下頭，看著自己腳上那雙磨平了底的解放鞋。
良久，他抬起頭，看著胖老板，聲音沙啞得不像他自己的。
“老板，這個月的工錢......”
他還需要錢，他媽還要吃飯。
胖老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票子，塞到他手里。
“給給給，都在這了，一分不少你的?！?/p>
那樣子，仿佛李銘恩是什么瘟神，只想快點把他打發(fā)走。
李銘恩捏著那幾張帶著油膩味的錢，轉(zhuǎn)身，默默地走出了后廚。
他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外面的陽光，很刺眼。
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
他推著自行車，漫無目的地走在鎮(zhèn)上的街頭。
路過那家手機營業(yè)廳時，他下意識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那個曾經(jīng)熱情地喊他“玩偶小哥”的經(jīng)理，一看到他，臉色立刻就變了。
他甚至來不及跟李銘恩說一句話，就手忙腳亂地沖過來，把店門前的卷簾門，“嘩啦”一聲拉了下來。
仿佛李銘恩是什么會吃人的怪物。
李銘恩站在門口，看著那扇緊閉的卷簾門，自嘲地笑了笑。
第二個工作，也沒了。
短短一個上午，他就從一個被全網(wǎng)同情的“英雄后代”，變成了一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周圍的行人，開始對他指指點點。
“快看！就是他！電視上那個騙子！”
“長得人模狗樣的，心怎么那么黑??！”
“離他遠點，別沾上晦氣！”
那些議論聲，嘲笑聲，鄙夷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看不見的針，密密麻麻地扎遍了他的全身。
他曾經(jīng)以為，只要自己挺直了腰桿，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什么都不怕。
可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他錯了。
人言可畏。
這四個字，真的可以殺死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村里的。
他只記得，一路上的陽光，都冷得像冰。
他把自行車停在門口，推開門，看到了坐在院子里，正眼巴巴等他回家的母親。
看到他，母親立刻咧開嘴，開心地笑了。
“恩恩......飯......”
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像個等待投喂的孩子。
看著母親那張純真無邪的臉，李銘恩再也忍不住了。
他沖過去，一把抱住母親，將臉深深地埋在她的肩膀上。
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洶涌而出。
他哭了。
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