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的喧囂,最終在深夜的寒風中散去。
賓客們帶著各自的心思,離開了袁府。但所有人都知道,從今夜起,袁氏家族的內(nèi)部格局,已經(jīng)悄然改變。那位一向被忽視的二公子袁熙,以一種誰也想不到的方式,強勢地登上了河北的政治舞臺。
袁尚的府邸內(nèi),傳出了一陣陣器物被砸碎的清脆響聲。
“袁熙!我與你勢不兩立!” 袁尚的怒吼,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在夜空中回蕩。
他最珍愛的金虎,此刻被他親手砸得變了形,丟棄在角落。壽宴上,他本是萬眾矚目的焦點,最后卻成了襯托袁熙智慧與大度的綠葉。這份屈辱,比當眾挨一巴掌還要讓他難受。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袁熙那座清冷的小院。
屋內(nèi),燭火通明。
袁熙沒有絲毫睡意,他正與甄宓、袁福二人,圍坐在火爐旁。
“公子,您今日在壽宴之上,真是……真是神了!” 袁福的臉上,依舊殘留著激動和興奮的紅暈,“您是沒看到三公子和郭圖他們那副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老奴活了這大半輩子,就沒這么痛快過!”
甄宓也含笑看著自己的丈夫,那雙美麗的眸子里,波光流轉(zhuǎn),異彩漣漣。她親眼見證了他如何不動聲色地化解危機,反將一軍,將所有不利都變成了自己的優(yōu)勢。這份運籌帷幄的從容,讓她越發(fā)傾心。
“今日之事,不過是小勝一場?!?袁熙的表情卻很平靜,他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我越是出彩,三弟便越會視我為眼中釘。鄴城,已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p>
袁福的笑容收斂了起來,擔憂道:“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袁熙將目光投向墻上那副巨大的輿圖,眼神鎖定在北方的幽州,一字一句地說道:“離開這里,去一個天高皇帝遠,能讓我們大展拳腳的地方。”
“明日一早,” 他的聲音,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斷,“我便去面見父親,主動請纓,出任幽州刺史!”
“什么?!” 袁福大驚失色,“公子,萬萬不可??!幽州那地方,苦寒不說,公孫瓚的殘部和烏桓人到處作亂,就是一個爛攤子??!您……您何苦要去受那份罪?”
甄宓的臉上也露出了擔憂之色。她雖然提議過幽州,但那是作為一條后路。沒想到,丈夫竟想主動跳進這個火坑。
袁熙看著他們,微笑道:“你們以為,我是去受罪的嗎?”
他走到地圖前,指著幽州的位置,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你們說的都對,幽州是爛攤子,是火坑。正因為它爛,因為它亂,長兄和三弟才瞧不上。也正因如此,它才是我唯一的機會!”
“我去,不是被發(fā)配,是去建功立業(yè)!父親今日在壽宴上,最開心的是什么?不是金虎,不是美酒,是我表現(xiàn)出的‘兄弟同心’。我若此時主動請求去最艱苦的地方,遠離鄴城的權(quán)力紛爭,在父親眼中,這是什么?”
“這是顧全大局的胸襟!是為父分憂的擔當!是把建功立業(yè)的希望,寄托在開疆拓土,而非內(nèi)宅爭斗上的雄心!”
“我把姿態(tài)放得越低,把困難說得越重,父親便越會覺得我識大體,有魄力。他不僅會答應(yīng),甚至還會給我兵馬,給我糧草,支持我去放手一搏!”
一番話,分析得鞭辟入里,透徹無比。
袁福和甄宓都聽得呆住了。他們這才明白,原來丈夫的每一步,都經(jīng)過了如此深思熟慮的算計。去幽州,不是逃避,而是更高明的進攻!
“夫君……” 甄宓輕聲開口,眼中的擔憂已經(jīng)化為了全然的信任,“無論你去哪里,妾身……都陪著你?!?/p>
袁熙心中一暖,他握住甄宓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
次日,天還未亮,袁熙便已穿戴整齊,獨自一人,來到了袁紹的書房外求見。
通報之后,他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才被允許入內(nèi)。
書房內(nèi),袁紹正伏案批閱公文,他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問道:“這么早來見我,有何要事?”
經(jīng)過昨夜的宿醉和清晨的忙碌,他顯得有些疲憊,但眉宇間的威嚴,卻絲毫不減。
袁熙跪倒在地,行了一個大禮,沉聲說道:“孩兒有事啟奏,懇請父親恩準。”
“說?!?/p>
“孩兒……懇請父親,準許孩兒出任幽州刺史,為父親鎮(zhèn)守北疆!”
“唰!” 袁紹猛地抬起頭,手中的筆都停住了。他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一般,死死地盯住了袁熙,仿佛要將他看穿。
書房內(nèi)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良久,袁紹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幽州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清楚。譚兒在青州,尚兒在我身邊,你為何偏要去那苦寒之地?”
袁熙沒有抬頭,但聲音卻無比堅定:“正因孩兒清楚,才更要前往!”
“父親,昨夜壽宴,孩兒與三弟共同獻禮,父親欣慰,孩兒心中亦是歡喜。但孩兒自知,我與三弟性情不同,若長久共處一城,難免會因小人挑撥,再生嫌隙,屆時,反會傷了兄弟情分,更會累及父親清譽?!?/p>
“孩兒不愿如此!長兄鎮(zhèn)守東方,三弟輔佐中樞,孩兒愿為父親,鎮(zhèn)守最艱險的北方!公孫瓚雖滅,余孽未清;烏桓時常犯邊,百姓不寧。孩兒愿以微末之軀,為父親掃平北疆之患,如此,方不負父親養(yǎng)育之恩!”
他將頭重重地叩在地上,聲音鏗鏘有力:“孩兒不求富貴,不求安逸,只求能為父親分憂,為袁家開疆拓土!懇請父親成全!”
袁紹沉默了。
他看著跪在地上,身形依舊有些單薄,但脊梁卻挺得筆直的二兒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懷疑過袁熙的動機,以為他是在以退為進,博取同情。但袁熙的這番話,卻說得滴水不漏,大義凜然。
為了家族和睦,主動遠離紛爭。
為了父親霸業(yè),主動請纓戍邊。
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孝心?
再聯(lián)想到他昨日在壽宴上的表現(xiàn),一個全新的、識大體、有擔當、知進退的兒子形象,在袁紹心中,逐漸清晰起來。
他忽然覺得,自己過去,或許真的看錯了這個兒子。
“你起來吧?!?袁紹的語氣,終于緩和了下來。
他走下座位,親自將袁熙扶起,看著他年輕卻堅毅的臉龐,嘆了口氣:“你能有此心,為父……很欣慰。只是,幽州之事,非同兒戲,你可有把握?”
袁熙心中一喜,知道事情已經(jīng)成了七八分。他立刻抱拳道:“孩兒不才,愿立軍令狀!三年之內(nèi),若不能肅清幽州匪患,安撫烏桓,孩兒愿提頭來見!”
“胡鬧!” 袁紹斥了一句,但臉上卻露出了笑容,“你是我兒子,我怎會要你的腦袋?”
他沉吟片刻,最終下定了決心。
“好!既然你有此志氣,我便允了你!” 袁紹重重地說道,“我即刻下令,命你為持節(jié)、督幽州諸軍事、兼任幽州刺史!再撥給你精兵五千,糧草三萬石,戰(zhàn)馬千匹!幽州一應(yīng)軍政要務(wù),皆由你全權(quán)處置!”
“謝父親!” 袁熙再次跪倒,這一次,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激動。
他不僅拿到了幽州刺史的官職,還拿到了“持節(jié)”和“督幽州諸軍事”的權(quán)力!這意味著,他擁有了在幽州境內(nèi)先斬后奏的權(quán)力,這是方面大員才有的待遇!
五千精兵,三萬石糧草,更是一筆巨大的啟動資本!
袁紹看著他,眼神復(fù)雜地說道:“顯奕,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到了幽州,莫要讓我失望?!?/p>
“孩兒遵命!必不負父親厚望!”
當袁熙走出書房時,清晨的陽光正照耀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人生,將徹底改變。
鄴城的牢籠,再也困不住他。
一片廣闊而充滿挑戰(zhàn)的新天地,正在遙遠的北方,等待著他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