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試前夜,青州城飄著細雨。云湛在客棧廂房里將《數(shù)術九章》又默誦了一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硯臺夾層。方懷遠三日前突然被知府請去議事,臨行前只留了句"算術題必涉《左傳》"。
"哥,你看這個。"云蘅從袖中掏出半片桑皮紙,邊緣焦黑卷曲——是那夜沒燒完的考籃殘片,"我今日在趙家當鋪門口看見一摞新紙,角上也有'己卯'水印。"
云湛心頭一跳。紙鋪掌柜曾說過,這種水印是二十年前崇文閣特制的。他剛要細問,窗外突然傳來瓦片輕響。
"蹲下!"
一支火箭"嗖"地釘在床柱上,火苗瞬間竄上帳幔。云湛抄起銅盆砸向窗口,聽見外面有人痛呼。濃煙中,他看見三個黑影正順著院墻逃走,最瘦小的那個背影格外眼熟——是趙弘的書童。
"帶著這個先走!"云湛將硯臺塞給云蘅,轉身撲打火苗。等他拍滅最后一簇火沖出房門,走廊上已亂作一團??蜅@习寰局鴤€濕淋淋的小廝叫罵:"趙家就能無法無天?"
那小廝突然咧嘴一笑,從懷里掏出個青瓷瓶往地上一摔。"砰"的一聲悶響,整個走廊頓時彌漫起刺鼻的黃煙。云湛屏息沖進院子,正撞上聞訊趕來的差役。
"大人!"他指著趙家書童逃跑的方向,"縱火的往那邊——"
"拿下!"為首的差役卻突然厲喝。云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鐵鏈套住了脖子。差役湊近他耳邊低語:"李秀才昨晚死在牢里了,指甲縫里有和你考籃一樣的桑皮紙。"
——
知府衙門的地牢比想象中干凈。云湛被推進一間石室時,發(fā)現(xiàn)墻角已經坐了個人——方懷遠。
老者衣冠整齊,正在地上擺弄幾根算籌。見云湛進來,他頭也不抬:"《九章算術》商功篇,第二問。"
云湛愣了下,隨即會意:"'今有方亭,下方三丈,上方一丈...'"
"錯了。"方懷遠突然用算籌在地上劃了道深痕,"題目該是:今有奸人焚考院,上方縱火者三人,下方接應者幾何?"
石室驟然安靜。云湛盯著那道痕跡,突然發(fā)現(xiàn)算籌排列的形狀酷似《左傳》中的"魚麗之陣"。
"學生明白了。"他蘸著塵土在地上畫起來,"昭公七年,'六物'謂歲、時、日、月、星、辰。若以歲星為縱火者,則辰當為..."
牢門突然打開,知府陰沉著臉走進來:"方大人好雅興。"
"張大人。"方懷遠慢悠悠收起算籌,"老朽教導學生,也犯王法?"
知府沒接話,反而盯著云湛:"你可知李秀才怎么死的?"他從袖中抖出一張染血的桑皮紙,"這是從他舌底取出來的。"
紙上歪歪扭扭寫著幾個數(shù)字:三十五、七、己卯。
"本府查過了,"知府冷笑,"三十五年前己卯科,青州中舉者恰是七人——包括你方懷遠,和現(xiàn)任戶部侍郎趙德祿。"
方懷遠突然笑了。他從懷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巧了,這正是老朽要稟告的——李秀才死前托人送來的。"
知府拆信時手抖得厲害。云湛瞥見信紙一角露出半截金線——和囚車旁那截絲絳一模一樣。
——
次日清晨,云湛被莫名其妙放了。更奇怪的是,府試照常舉行,而趙弘的名字竟從考生名冊上消失了。
考場上,當題牌亮出"以《春秋》義理解《勾股圓方圖》"時,整個考場一片嘩然。云湛深吸一口氣,將硯臺輕輕一轉——夾層里的紙條上,方懷遠清瘦的字跡寫著:"《左傳》昭公七年,日之數(shù)十,故有十時..."
他提筆蘸墨,突然發(fā)現(xiàn)監(jiān)考的學政換了人。新學政走過他身邊時,袖口隱約露出截金線編織的穗子。
寫到"故六物相配,如勾股之不可離"時,隔壁號舍突然傳來聲悶響。云湛偏頭看去,只見一個考生癱倒在地,七竅流血。差役們手忙腳亂抬人時,他看清那人手里攥著張紙條——上面正是《數(shù)術九章》的解法,但每行數(shù)字間都畫著細小的金魚圖案。
學政的朱筆突然在云湛卷上點了點。他低頭看去,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在草稿紙上畫了個相似的圖案——是妹妹昨日給他看的桑皮紙水印。
"繼續(xù)答卷。"學政的聲音輕得像風,"有人用命換了你的考試資格。"
雨又下了起來,打在考棚的油氈上,像無數(shù)細小的腳步聲。云湛抹去紙上的水漬,在文末補上最后一句:"故曰:數(shù)理春秋,其義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