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為這只是戰(zhàn)場上的背叛。
卻沒想到,這背后還牽扯著如此深不見底的朝堂之爭。
“王志,不過是一顆棋子。一顆被人用榮華富貴收買用來拔掉拒北軍這根釘子的棋子。”
“而收買他的人其心可誅!”
“當(dāng)然,本都督所言,不過猜測,與你說這些,是因老相爺囑咐過本都督,要留意一些拒北軍的將帥種子?!?/p>
薛堯的聲音里帶上了森然的寒意,
“他們以為拒北軍沒了,創(chuàng)建拒北軍的范相爺便會受到牽連,一旦老相爺這桿大旗倒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朝堂之爭亦會愈演愈烈?!?/p>
“那些見不得老相爺好的人以為,邊關(guān)糜爛,代州全境失守,我這五十萬大軍寸步難進,戰(zhàn)事一拖再拖,他們就能在后方,繼續(xù)享他們的榮華富貴,甚至趁機發(fā)國難財!”
“我此前不知你與榮國府還有親...但在他們眼中,就在此時此刻,他們巴不得與你這個叛軍余孽毫無關(guān)聯(lián)?!?/p>
“此役,你要建功立業(yè),更要好好活著,只要你有了軍功,有了戰(zhàn)績,可上達天聽,你說的話,才會有份量,才不至于讓拒北軍的將士蒙冤,才不會讓老相爺受政敵攻訐,身陷囹圄?!?/p>
說白了,拒北軍與老相爺、四王八公、王子騰、右相,這些勢力之間,早已是水火不容之勢。
盡管老相爺從不愿涉入黨爭,可是他的存在,卻讓一些人,一些勢力,睡不著覺。
因此,雁門失守,拒北軍成為叛逆,那么組建這支軍隊的老相爺,自是要擔(dān)負一定責(zé)任。
秦淵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他胸中那座火山,已經(jīng)到了爆發(fā)的邊緣。
終于明白了。
他要面對的敵人,不只是城外那幾十萬北元大軍。
還有京城里,那些看不見,卻更加陰險狠毒的敵人。
“大都督,我該怎么做?”
秦淵的聲音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怎么做?”
薛堯冷笑一聲,他走到秦淵面前,雙手重重按住他的肩膀。
“用軍功!用一場酣暢淋漓,無可辯駁的大勝,來狠狠地抽他們的臉!”
“打得越狠,勝得越漂亮,你的功勞就越大,你的地位就越穩(wěn)固!”
“等到你功高到就連陛下也知道你的名字時,你才有資格,去跟他們算這筆賬,去將你們拒北軍的冤屈洗刷。”
薛堯指著堪輿圖上,忻州城的位置。
“忻州城,是北元大軍南下的第一道屏障,也是他們最大的糧草中轉(zhuǎn)之地。守將是北元名將——鐵木格。”
“王子騰之前叫囂了五天,連城墻都沒摸到,損兵折將不說,還丟盡了我王師的臉面。”
“現(xiàn)在,本督要你,去把這個臉,給我掙回來!”
秦淵的眼中,燃起了兩團瘋狂的火焰。
“大都督有令,末將萬死不辭!”
“好!”
薛堯大喝一聲。
“本督現(xiàn)在就給你一道將令!”
他走到帥案前,拿起令箭,猛地擲在地上。
“我命你為先鋒營主將,給你本部親衛(wèi)五百,再給你從全軍挑選兩千五百名敢死之士,湊足三千之?dāng)?shù)!”
“重建拒北軍!”
“本督不要你攻城,不要你破關(guān)。”
薛堯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本督要你,帶著這三千拒北軍,繞過忻州,直插敵后!把鐵木格的糧草大營,給本督燒了!”
“斷了他的根!”
“你,敢不敢?”
直插敵后,奇襲糧倉。
這是兵行險著,九死一生。
三千人,深入數(shù)十萬敵軍的腹地,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沒,尸骨無存的下場。
秦淵一臉沉靜,“有何不敢?”
他撿起地上的令箭,緊緊握在手中。
“末將,領(lǐng)命!”
他在心中暗暗發(fā)誓,
“拒北軍的旗號,還沒有倒!”
此刻,薛堯與秦淵,都在賭。
賭一個遠大前程,賭一個煌煌未來。
秦淵是拒北軍‘余孽’,倘若他這個余孽,能用拒北軍的旗號立功,那么,老相爺在京城的危急情勢,自然可以得到緩解。
而且,打著拒北軍旗號立下功勞,也可以堵住京城中一些人的嘴。
尤其是,這支拒北軍,還是由雁門拒北軍‘余孽’率領(lǐng)。
為何說是賭呢?
因為他不知,秦淵能不能完成這項計劃。
如果不成,他這個北伐行軍大總管,只怕也落不了好。
可這是他唯一能夠想到,在最快時間內(nèi),就能解決老相爺燃眉之急的法子。
所以,是形勢,讓秦淵當(dāng)上了先鋒營主將。
所謂時勢造英雄,莫不如是!
...
夜,如墨。
三千名精挑細選的士卒,悄無聲息地集結(jié)在忻州城外的密林中。
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從各營中挑選出的亡命之徒。
有的是因為犯了軍法,戴罪立功。有的是因為家鄉(xiāng)被屠,與北元人有血海深仇。
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不怕死。
秦淵站在他們面前,身上穿著的,依舊是那件破損的拒北軍小旗甲胄。
他沒有做任何戰(zhàn)前動員。
只是拔出了腰間的“神武”戰(zhàn)刀,刀鋒在月光下,閃爍著嗜血的寒芒。
“我叫秦淵,原雁門拒北軍小旗?!?/p>
“以前的拒北軍,沒了?!?/p>
“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新的拒北軍。”
“我們的身后,是薛大都督的五十萬大軍。”
“我們的目標(biāo),只有一個。”
他用刀,指向北方,那片被黑暗籠罩的區(qū)域。
“燒光他們的糧草,讓他們餓著肚子,滾回草原去?!?/p>
“愿意跟我去殺人的,就跟上?!?/p>
“怕死的,現(xiàn)在就可以滾。”
沒有一個人動。
三千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好像餓狼。
秦淵翻身上馬,
“袍澤兄弟們,愿隨本將搏遠大前程者...”
“隨本將出發(fā)!”
三千人的隊伍,如同一道道黑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他們繞開了忻州堅固的城防,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精準(zhǔn)地刺向北元大軍的心臟。
……
此前。
榮國府中。
王夫人正捻著一串佛珠,聽著心腹周瑞家的匯報。
“太太,那雁門來的泥腿子,已經(jīng)打發(fā)了。簪子也按您的吩咐,折斷了扔了回去?!?/p>
王夫人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地“嗯”了一聲。
“一個叛軍的余孽,還妄想攀我們賈家的親,簡直是癡心妄想。”
周瑞家的諂媚地笑道:“太太說的是。就是那迎春姑娘,聽說之后,在屋里哭了半宿,眼睛都腫了?!?/p>
“哭?”
王夫人冷笑一聲,手中的佛珠停頓了一下。
“一個妾生的丫頭片子,有什么資格哭?”
“她娘就是個沒福的,她舅舅又是個叛國的賊。她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府里吃口飯,就該燒高香了?!?/p>
“傳我的話下去,讓她在自己屋里抄寫女則一百遍,抄不完,不許出房門半步?!?/p>
“是,太太。”周瑞家的連忙應(yīng)下。
王夫人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憊。
“我那兄長,王子騰,可有信回來?”
周瑞家的臉色微微一變,小心翼翼地說道:“回太太,前兒倒是來了信。說是,大軍到了忻州,節(jié)度使大人本想一鼓作氣拿下,只是那薛堯……似乎有意打壓,不給兵權(quán)?!?/p>
“什么?”
王夫人猛地睜開眼睛,將手中的佛珠重重拍在桌上。
“薛堯...”
“范希文范老相爺...難辦啊?!?/p>
...
與此同時。
右相正向皇帝匯報當(dāng)前北伐軍諸多事宜。
其中重點提了京營節(jié)度使王子騰奉帥命監(jiān)督糧草輜重一事。
說白了,這個差事,就是個閑差,相當(dāng)于將王子騰的行軍權(quán)力完全架空了。
而王子騰,是皇帝的人。
承平皇帝思來想去,決意順勢而為,并未明發(fā)旨意,只是寫了封信,差人交給薛堯,
“糧草乃國之根本,大軍命脈。北伐耗資巨大,當(dāng)以穩(wěn)妥為上,切不可冒進。著后軍都督王子騰,協(xié)同戶部官員,嚴(yán)查軍糧用度,務(wù)必節(jié)儉,不可靡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