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辱罵聲，如同鈍刀刮骨，穿透薄薄的、布滿裂紋的窗紙，狠狠扎進(jìn)沈炎的耳膜。緊隨其后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聲，清脆得讓人心頭發(fā)顫，還夾雜著一個蒼老痛苦的悶哼。
“呃啊……”
沈炎猛地睜開眼，劇烈的頭痛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他下意識地想撐起身體，手掌按到的卻是冰冷、堅硬且凹凸不平的土炕。一股濃重的霉味混合著劣質(zhì)炭火未燃盡的嗆人氣息，直沖鼻腔。
“這是……哪里？”他甩了甩昏沉的腦袋，視線艱難地聚焦。
低矮、逼仄。土坯的墻壁斑駁脫落，露出里面粗糙的草筋。屋頂?shù)拿┎菹∈?，幾縷慘淡的天光從縫隙中漏下，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唯一的家具是身下這張硌人的土炕，一張缺了腿、用石頭墊著的破木桌，墻角堆著些看不清的雜物。簡陋、破敗、壓抑得令人窒息。
這不是他熟悉的現(xiàn)代化作戰(zhàn)室，更不是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他最后的記憶，是那顆穿透防彈衣的灼熱流彈，心臟位置傳來的劇痛，以及意識沉入無邊黑暗前的冰冷。
就在他驚疑不定時，一股龐大而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沖入他的腦海！
大玄皇朝……禮部尚書沈鴻遠(yuǎn)……左相之女趙玉娥……一封休書……積郁成疾、撒手人寰的娘親林婉娘……十二歲前沿街乞討的凍餒……被接回沈府后日復(fù)一日的白眼、嘲諷、毒打……單薄的衣裳……刺骨的寒風(fēng)……那兜頭澆下的、帶著冰碴的涼水……深入骨髓的寒冷……最終意識沉淪的黑暗……
劇烈的頭痛和記憶融合的沖擊，讓沈炎蜷縮起來，額頭冷汗涔涔。他大口喘息著，消化著這具身體——同樣名為沈炎——短暫而悲慘的一生。一個被生父拋棄、被繼母視為眼中釘、被異母兄弟肆意凌辱的可憐蟲。
“吱呀——”
破舊的木門被推開，一個跛腳的身影急切地挪了進(jìn)來，是忠伯。他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打滿補(bǔ)丁的舊襖，手里端著一個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冒著微弱熱氣的稀薄米湯。
“少爺！少爺您醒了？老天開眼?。 敝也吹缴蜓妆犞?，渾濁的老眼瞬間涌上淚水，聲音哽咽，“您都昏睡兩天了，老奴……老奴真怕您……”后面的話他說不下去，只是小心翼翼地將碗放在桌上，想上前查看沈炎的情況。
“老狗！滾開！”一聲囂張跋扈的厲喝打斷了忠伯的動作。
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帶著一身刺鼻的熏香和外面的寒氣，蠻橫地闖了進(jìn)來，正是沈炎的二哥，沈駿。他身材壯碩，十七歲的年紀(jì)卻帶著一股驕橫的戾氣，眼神輕蔑地掃過土炕上虛弱的沈炎，如同看著一堆垃圾。
沈駿的目光落在忠伯身上，充滿了厭惡：“你這老瘸子，擋什么道？滾一邊去！”話音未落，他抬腳狠狠踹在忠伯的腰間。
“呃！”忠伯痛呼一聲，本就跛腳的他站立不穩(wěn)，踉蹌著重重撞在土墻上，發(fā)出一聲悶響，手里的碗也摔在地上，米湯潑灑了一地。他痛苦地蜷縮著，卻不敢發(fā)出大的呻吟。
沈駿看也不看忠伯，徑直走到炕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沈炎，嘴角扯出一個惡毒的笑容：“喲，我的好三弟，命還挺硬？涼水都澆不死你？裝病裝得挺像嘛！”
沈炎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體依舊虛弱，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意。但此刻，他眼中屬于現(xiàn)代特種部隊指揮官那冰冷、銳利的光芒，已經(jīng)徹底取代了原身的懦弱與恐懼。他沉默地看著沈駿，像一頭蟄伏在陰影里、評估著獵物的狼。
“怎么？啞巴了？”沈駿見他不說話，更加不耐，猛地俯身，一把揪住沈炎單薄的衣領(lǐng)，將他上半身粗暴地提起，“少給老子裝死！說！是不是你偷了我那塊羊脂白玉佩？交出來！否則老子今天讓你真去見閻王！”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沈炎臉上。
衣領(lǐng)勒得沈炎有些窒息，但他臉上卻沒有任何驚惶。前世在槍林彈雨、生死邊緣磨礪出的絕對冷靜，讓他清晰地計算著距離、角度、以及自己這具虛弱身體所能爆發(fā)的極限力量。他佯裝虛弱無力，艱難地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掰開沈駿揪著衣領(lǐng)的手，聲音微弱地喘息道：“二……二哥……你……你先松手……玉佩……玉佩的事……”
沈駿見他服軟，臉上得意之色更濃，揪著衣領(lǐng)的手下意識松了些力道，側(cè)耳想聽清他說什么：“哼！算你識相！快說！藏哪兒了？”
就是現(xiàn)在！
沈炎眼中寒光乍現(xiàn)！那只原本看似虛弱抬起的手，瞬間爆發(fā)出這具身體殘余的全部力量！他的目標(biāo)不是沈駿的手，而是——沈駿側(cè)臉暴露出的太陽穴！身體猛地向炕里側(cè)一縮，另一只手早已悄無聲息地摸到了枕在頭下的一個硬物——那是一個沉甸甸、邊緣粗糙的舊瓷枕！
電光火石之間！
沈炎借著身體后縮的力道，將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在手臂上，掄起那冰冷的瓷枕，帶著一股狠戾的決絕，狠狠砸向沈駿毫無防備的太陽穴！
“砰——！”
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啊——！?。 鄙蝌E的獰笑瞬間凝固，化作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
殷紅的鮮血，如同詭異的溪流，瞬間從他額角汩汩涌出，迅速染紅了他半邊俊俏的臉頰，滴滴答答落在土炕和沈炎破舊的被褥上。劇痛和突如其來的重?fù)糇屗矍敖鹦莵y冒，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難以置信。他下意識地松開揪著沈炎的手，捂住血流如注的傷口，踉蹌著倒退幾步，看向沈炎的眼神，如同看到了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那眼神！冰冷！暴戾！充滿殺意！絕不是他熟悉的那個懦弱可欺的廢物沈炎！
“你……你……”沈駿指著沈炎，手指因為劇痛和恐懼劇烈顫抖，語無倫次。巨大的驚恐徹底壓倒了疼痛和憤怒，他再不敢停留，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嗚咽，捂著血流不止的腦袋，連滾爬爬、跌跌撞撞地沖出了這間讓他做噩夢的破屋，只留下地上一串刺目的血滴。
破屋內(nèi)瞬間恢復(fù)了死寂，只剩下忠伯壓抑的抽氣聲和沈炎自己粗重的喘息。
“少……少爺！您……您……”忠伯掙扎著爬起來，顧不得自己腰間的疼痛，驚恐萬狀地看著沈炎，又看看門口的血跡，嚇得面無人色，“您打了二少爺？這……這可如何是好？主母她……她會要了您的命的??！”他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仿佛天塌了下來。
沈炎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剛才那一下幾乎耗盡了他剛恢復(fù)的一點力氣，胸口像破風(fēng)箱一樣起伏。他丟掉沾血的瓷枕，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血點，眼神卻異常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前世戰(zhàn)場上下達(dá)命令時的果決。
“忠伯，”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別慌。去幫我找兩樣?xùn)|西?！?/p>
忠伯被他的鎮(zhèn)定感染，下意識地問：“……少爺您要什么？”
“干燥的木材，越多越好?！鄙蜓状丝跉?，目光掃過破敗的屋子，最終落在門口，“還有……松油，或者任何易燃的油類。能找到多少，就找多少?！?/p>
“木柴？松油？”忠伯完全懵了，不明白少爺重傷了二少爺，不趕緊想辦法逃命或求饒，要這些引火之物做什么？但他看著沈炎那雙深不見底、仿佛燃燒著火焰的眼睛，下意識地點頭，“……是，是，老奴這就去想法子……”
忠伯一步三回頭，帶著滿腹的驚惶和不解，一瘸一拐地匆匆出去了。
屋內(nèi)只剩下沈炎一人。他試圖下炕，雙腳剛一沾地，一陣強(qiáng)烈的眩暈和虛弱感猛地襲來，讓他眼前發(fā)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趔趄，差點栽倒在地。他趕緊扶住冰冷的土墻，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
“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這寒冷污濁的空氣，感受著這具身體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無力感，眉頭緊緊鎖起。
“太弱了……”沈炎看著自己蒼白、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低聲自語，帶著一絲冰冷的自嘲和不容動搖的決心，“這副身體……得盡快練起來?！?/p>
墻角的陰影里，那雙屬于現(xiàn)代鐵血軍人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冷而堅毅的光。驚蟄已至，冬眠的毒蛇蘇醒，寒門之中，蟄伏的梟將睜開了眼。屬于沈炎的戰(zhàn)爭，在這座吃人的深宅大院里，才剛剛打響第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