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小院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拉開,沈炎站在門檻內,手握那根油黑發(fā)亮的頂門棍,
如同握著一柄隨時準備出鞘的利劍。他瘦削的身影挺得筆直,目光沉靜而銳利,
像冬日里未結冰的寒潭,冷冷地注視著門外這群形容狼狽、表情扭曲的“訪客”。
空氣仿佛凝固了。院外那一家子,無論是被攙扶著、額頭裹著滲血白布的沈鴻遠,
還是眼睛紅腫、強作鎮(zhèn)定的趙玉娥,亦或是鼻青臉腫、眼神躲閃的三個“兄長”,
在接觸到沈炎那冰冷目光的剎那,都下意識地縮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針刺中。
“炎…炎兒…” 沈鴻遠喉嚨里擠出兩個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的音節(jié),
臉上努力想擠出一點“慈父”的笑容,卻因為疼痛和極度的難堪而扭曲變形,比哭還難看。
他掙脫開小廝的攙扶,在趙玉娥的用力支撐下,勉強站穩(wěn),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微微搖晃。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
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為父…帶你的兄長們…來給你賠個不是了…”話音未落,
身后的沈睿、沈駿、沈驍三人,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極其不情愿地、動作僵硬地往前挪了小半步。沈睿臉色鐵青,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勉強對著沈炎的方向拱了拱手,喉嚨里含糊地“哼”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
沈駿則干脆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仿佛地上有金子可撿。最慘的是沈驍,
頂著那張被親爹揍成豬頭的臉,一只眼睛腫得只剩下一條縫,嘴角還帶著干涸的血跡,
他哆嗦著,眼神里充滿了深入骨髓的恐懼,幾乎不敢看沈炎,只是胡亂地鞠了個躬,
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著:“三…三弟…對…對不住…”沈炎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
沒有憤怒,沒有怨恨,只有一種洞穿一切的冰冷審視。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像是在看一場極其拙劣的表演。“賠不是?
” 沈炎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在這死寂的院子里清晰回蕩,“為了什么?
為了搶我的御寒衣物?為了打斷我的肋骨?為了搶走陛下賜我調養(yǎng)身體的銀票?
還是為了…昨日強奪那件御賜大氅?” 他每問一句,目光就銳利一分,
如同無形的刀鋒刮過沈鴻遠父子的臉。沈鴻遠的臉瞬間由慘白轉為醬紫,
額頭青筋又開始突突直跳,身體晃得更厲害。趙玉娥死死掐住他的手臂,才沒讓他當場倒下。
沈驍更是嚇得一哆嗦,差點又癱軟在地。“不不不!炎兒你誤會了!
” 趙玉娥急忙尖聲開口,臉上堆起比哭還難看的假笑,聲音甜得發(fā)膩,“都是自家兄弟,
鬧著玩的!小孩子不懂事,下手沒個輕重!你看,這不,你父親狠狠教訓過他們了!
東西…東西都給你拿回來了!” 她一邊說著,
一邊急切地從袖中掏出一個錦囊和一個卷得整整齊齊的玄色包裹。她先是將錦囊遞過來,
里面沉甸甸的,正是當初被沈駿、沈驍搶走的那一百兩銀票。接著,
心翼翼地展開那個玄色包裹——正是那件玄帝御賜、差點給沈府招來滅頂之災的雪貂絨大氅!
大氅依舊華貴深沉,只是被沈驍穿過一次,沾染了些許脂粉和汗味,在沈炎眼中,
卻比垃圾還要骯臟。沈駿和沈驍看著那銀票和大氅被遞向沈炎,眼神里充滿了肉痛和不甘,
卻又不敢有絲毫表露。沈炎沒有伸手去接。
他的目光掃過那代表著屈辱的銀票和沾染了污濁氣息的大氅,
最終落回到沈鴻遠那張寫滿恐懼和強作鎮(zhèn)定的臉上。“鬧著玩?” 沈炎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誚,“打斷肋骨,搶御賜之物,差點惹來抄家滅族之禍,
這也是鬧著玩?沈尚書,” 他不再稱呼父親,冰冷的稱呼像一記耳光甩在沈鴻遠臉上,
“你們一家子,這玩得可真夠大的!”沈鴻遠被他這一聲“沈尚書”叫得渾身一顫,
仿佛被抽掉了最后一絲力氣,額頭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眼前陣陣發(fā)黑。
他強撐著最后一絲清明,聲音嘶啞而急促,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卑微:“炎兒!
過去…過去是為父…疏忽了!管教不嚴!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你…你大人有大量!
這些東西,你收下!權當…權當是補償!” 他喘息著,眼神充滿了恐懼和迫切,
“只是…只是之前那些…那些不快…都是家事!都是誤會!萬萬…萬萬不可傳揚出去??!
家丑不可外揚!若是被外人知曉,我們沈家…沈家就全完了!你…你也是沈家一份子??!
”“家丑不可外揚?” 沈炎重復著這幾個字,眼中寒光更盛。
他終于明白了這場荒誕道歉的根源。不是愧疚,不是悔悟,而是恐懼!是怕他這張嘴,
把沈府里那些骯臟齷齪、尤其是那件御賜大氅的禍事捅到皇帝面前,
徹底坐實“土匪窩”的罪名!他們是在堵他的嘴!一股巨大的諷刺感涌上心頭。
他冷冷地看著眼前這群人,看著他們臉上交織的恐懼、虛偽和祈求。“要我閉嘴,可以。
” 沈炎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有一個條件?!薄澳阏f!
你說!只要為父能做到!” 沈鴻遠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應道?!白屛译x開沈府。
” 沈炎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從此,我與沈家,再無瓜葛!”“離開?!
” 沈鴻遠和趙玉娥同時驚呼出聲。沈鴻遠是驚愕,趙玉娥眼中則飛快地掠過一絲狂喜,
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擔憂取代。沈炎現(xiàn)在就是懸在沈家頭頂?shù)睦麆Γ抛吡怂?/p>
萬一他出去亂說呢?“不行!” 沈鴻遠幾乎是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語氣太硬,連忙放緩,
“炎兒,你年紀尚小,今年才十九,尚未及冠(古代男子二十歲行冠禮成年),
獨自在外如何使得?外面世道艱難,人心險惡!留在府中,為父…為父保證!
絕不會再有人敢欺辱你分毫!” 他眼神閃爍,拋出誘餌,“待你明年及冠成年,
為父定為你尋一門好親事,再分你一份豐厚的產(chǎn)業(yè),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去立戶!如何?
這幾個月,你就安心在府里待著,權當…權當是給為父一個彌補的機會!” 他這番話,
軟硬兼施,核心只有一個:穩(wěn)住沈炎,把他牢牢控制在眼皮底下,
至少在這幾個月風頭最緊的當口,絕不能讓他脫離掌控!沈炎沉默地看著沈鴻遠。
那雙閱盡世情、深諳算計的老眼里,此刻只有赤裸裸的恐懼和自私的算計,沒有半分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