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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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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淵搖了搖頭,伸手將他扶起。

他望著山下紅砂堡星星點點的火光,聲音很低卻異常堅定帶著一絲冰冷的殘酷。

“現(xiàn)在求援,信,未必能送到薛帥手里?!?/p>

他很清楚,王子騰在后軍,就像一張無形的毒網(wǎng)。

任何從他這里發(fā)出的求援信,都可能會石沉大海,被那張網(wǎng)截留。

甚至,更惡毒的,是被篡改。

到那時,他秦淵就會背上一個謊報軍情,動搖軍心的滔天罪名。

王子騰,甚至會拿著被篡改的信,在薛帥面前痛心疾首地參他一本,說他秦淵無能冒進,致使三千精銳陷入絕境。

趙虎急得眼眶赤紅,像一頭被困住的猛虎,來回踱步。

“那怎么辦?那到底該怎么辦!”

“難道就這么眼睜睜地,在這里活活餓死?”

秦淵沒有回答。

他只是看著山下那座小小的堡壘,許久,許久,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拒北軍,不能就這么沒了?!?/p>

他的心中,一個瘋狂的計劃,正在如同藤蔓般滋生。

一個很冒險,卻足以致命的計劃。

他要等。

他在用三千拒北軍的性命做賭注,等一個時機。

等到軍中斷糧,等到所有人都餓得站不起來,等到士氣崩潰的邊緣。

等到王子騰以為他已經(jīng)山窮水盡,得意忘形,準備上書彈劾他的時候。

再給他,致命一擊。

要打蛇,就要照著七寸,一擊斃命。

要對付王子騰這種躲在暗處的陰險小人,就要找到一個機會,一棒子,把他徹底從云端打入泥潭,讓他再也無法翻身。

而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他在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一個能讓所有人都看到,王子騰是如何喪心病狂,將三千浴血奮戰(zhàn)的袍澤,一步步逼上絕路的鐵證。

……

清晨的露水,還掛在榮國府那幾片名貴的芭蕉葉上。

迎春已經(jīng)孤零零地蹲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費力地擦拭著昨夜被風雨打濕的地面。

她的手指,被冰冷的井水凍得通紅,關(guān)節(jié)處甚至已經(jīng)裂開了細小的口子。

這是邢夫人新派給她的活計。

起因,是邢夫人的心腹丫鬟,在她那間簡陋的房里,搜出了秦淵寫給她的那幾封信。

“一個叛將的書信,你也敢當成寶貝留在府里?”

“這是要給咱們賈府招禍嗎!”

邢夫人當著滿院子下人的面,將那幾封信,像垃圾一樣,狠狠甩在迎天春的臉上,話說得冠冕堂皇,正氣凜然。

實際上這府里上上下下誰都看得出,她就是在故意作踐、刁難這個沒了親娘,又沒了舅舅撐腰的庶女。

一個平日里就喜歡捧高踩低的灑掃婆子,端著一盆污穢的臟水路過。

她看到迎春眼中閃過一絲惡毒的快意,故意腳下一滑。

“哎呦!”

一整盆泛著惡臭的臟水不偏不倚,盡數(shù)潑在了迎春的腳邊,甚至濺濕了她的裙擺。

那婆子非但不道歉反而陰陽怪氣地嚷嚷起來。

“哎呦,二姑娘可要擦利索些仔細著點兒,別讓這‘叛軍親戚’的晦氣沾了主子們的地兒!”

周圍幾個正在看熱鬧的下人,立刻發(fā)出一陣毫不掩飾的哄笑。

“可不是嘛,那晦氣重著呢!”

“聽說那雁門關(guān),就是她那個殺千刀的舅舅帶頭投降的,這才把北元的蠻子給放了進來?!?/p>

“真是家門不幸,攤上這么個親戚,死了都不得安生,還連累咱們二姑娘也跟著被人戳脊梁骨?!?/p>

迎春攥緊了手里的抹布。

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已經(jīng)泛起一片駭人的慘白。

她卻一聲不吭。

只是默默地,將那片被潑灑的污跡,擦得更干凈些,仿佛要將那些刺耳的嘲諷,也一并從這世上抹去。

晚些時候。

榮國府大房與二房同用飯。

邢夫人和王夫人并排坐著,賈赦、賈政、寶玉等人也都在。

邢夫人夾了一塊肥得流油的燒肉,滿臉堆笑地放進寶玉碗里。

“還是咱們寶二爺有福氣,舅舅在軍中當著大都督,那可是頂天的大人物,誰敢輕慢了去?”

說著,她話鋒一轉(zhuǎn),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角落里埋頭吃飯的迎春,嘴角的譏諷毫不掩飾。

“不像有些人,舅舅是個守不住雁門關(guān)的叛將,自己死了也就罷了,還要連累咱們這些清清白白的主子,在外面聽那些腌臢的閑話?!?/p>

賈寶玉皺了皺眉,似乎想開口說兩句公道話,卻被邢夫人一個凌厲的眼神給瞪了回去,立刻縮了脖子,不敢再言語。

王夫人則始終垂著眼簾,撥弄著碗里的齋菜,仿佛什么都沒聽見,什么也沒看見。

她的沉默,就是最大的默許。

迎春低著頭拼命地往嘴里扒著白飯。

眼眶滾燙得厲害,酸澀的淚水在里面瘋狂地打著轉(zhuǎn),可她強忍著死死地忍著,不讓它掉下來。

她不能哭。

在這里她的眼淚,只會換來更刻薄的嘲笑。

嘴里的米粒卻仿佛變成了無數(shù)尖銳的沙石,硌得她喉嚨生疼,怎么也咽不下去。

寶玉見她委屈得肩膀都在微微發(fā)抖于心不忍。

他從自己那繡著麒麟的袖子里偷偷摸出一塊用糖紙包好的松子糖,趁人不注意,塞到她手邊。

“二姐姐,別聽大太太的。”

他的聲音很小帶著一絲天真的善意。

迎春沒有接只是將頭埋得更低了。

她怕自己一抬頭,眼淚就會決堤。

終于熬到散席,她幾乎是逃一般地回到了自己那間陰冷的小院。

她反手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再也忍不住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涌而下。

她撲到妝奩前,從最深處取出一個已經(jīng)褪色的小小木匣子。

里面是那幾封被下人揉搓過,卻被她重新?lián)崞揭暼粽鋵毜臅拧?/p>

還有一個用黃楊木雕刻的小小的菩薩像,已經(jīng)被她摩挲得油光發(fā)亮。

她雙膝一軟跪倒在冰冷的地上,將菩薩像和那幾封信緊緊地握在手里,死死地貼在自己的額頭。

她不知道舅父是死是活。

整個天下都在說他是通敵叛國的罪人,說他早就死在了雁門關(guān)。

可她不信。

那個會在信里叮囑她天冷加衣,告訴她“凡事忍耐,待我歸來”的舅父絕不會是那樣的人。

她只能將自己全部的希望寄托于虛無縹緲的神明。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無聲地喃喃祈禱。

“求菩菩薩保佑求求您了,一定要保佑我舅父平平安安?!?/p>

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病重垂危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

母親拉著她冰涼的小手對懵懂的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說。

“春兒,娘要走了?!?/p>

“以后,你若是若是在這府里,真的待不下去了...就想法子,去尋你舅舅?!?/p>

“娘給你舅舅留了些銀子,等他考取了功名,想來,你們的日子就好過了?!?/p>

“你要記住,他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p>

“以后你若見了他,要叫舅父,懂嗎?”

母親的聲音猶在耳畔。

迎春將那幾封信紙貼在自己冰冷的臉上,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一絲來自遙遠親人的溫暖。

舅父,您在哪里?你還活著嗎?

春兒,快要撐不下去了。


更新時間:2025-08-11 17:3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