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低沉的轟鳴取代了酒吧里震耳欲聾的電子噪音。黑色轎車平穩(wěn)地駛離那片混亂的光影,匯入城市雨夜的車流。車窗緊閉,隔絕了外面淅淅瀝瀝的冷雨,也隔絕了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混亂。車內(nèi)彌漫著一種緊繃的、近乎凝固的沉默,混合著淡淡的皮革味、濕衣服的水汽,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屬于沈清遠身上的雪松冷香。
林溪蜷在副駕駛座,身上裹著他從后座扯過來的備用薄毯。毯子干燥而溫暖,帶著他特有的清冷氣息,將她從里到外包裹住,驅(qū)散著方才酒吧里浸透骨髓的寒意和恐懼??赡欠蒹@悸之后的余波,和心湖深處被那場西湖雨淋透的酸澀,卻如同藤蔓,依舊緊緊纏繞著她。她側(cè)著頭,安靜地看著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將外面霓虹閃爍的世界扭曲成一片片模糊而流動的光斑。
他專注地開著車,下頜線繃得緊緊的,如同刀削。方才在酒吧里那種駭人的暴怒和失控,此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又變回了那個沈教授——冷靜,自持,一絲不茍。只有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于用力而泛著不正常的青白,透露出他內(nèi)心遠非表面這般平靜。車廂里只剩下雨刮器單調(diào)而規(guī)律的“唰——唰——”聲,像一把鈍刀,一下下切割著沉默的空氣。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紅燈漫長的等待,也許是車流中一次短暫的停滯。沈清遠的目光依舊直視著前方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的路面,喉結(jié)卻極其輕微地滾動了一下。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帶著一種刻意的公事公辦的腔調(diào),像是在學(xué)術(shù)會議上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
“蘇晚晚?!彼D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她家族信托的委托律師,是我的大學(xué)同窗。她這次來杭州處理一些私人財務(wù)安排,有些法律和金融條款上的細節(jié)不太清楚,受托方建議她咨詢專業(yè)人士。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這四個字,像幾顆小石子,輕輕投入林溪原本沉寂的心湖,漾開了一圈圈細微卻難以忽視的漣漪。她依舊看著窗外,但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舌尖悄悄抵住上顎,那里似乎嘗到了一點極其微弱的、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甜意。像一滴雨水落進干涸的沙地,瞬間就被吸走了,但那份濕潤的觸感,卻真實存在過。
車廂內(nèi)再次陷入沉默,但那份緊繃感似乎微妙地松動了一絲。雨刮器依舊不知疲倦地左右擺動。
車子駛?cè)胍粭l相對僻靜的支路,兩旁高大的梧桐在雨中投下更深的陰影。沈清遠打了轉(zhuǎn)向燈,緩緩將車??吭诼愤呉惶帢溆皾庵氐呐R時停車位。引擎并未熄火,低沉的運轉(zhuǎn)聲成了背景音。他側(cè)過身,似乎想確認她的狀態(tài)。
就是現(xiàn)在。
林溪的呼吸在毯子底下不著痕跡地屏住了一瞬。她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不再是投向窗外,而是直直地迎上他鏡片后那雙深邃的眼眸。車內(nèi)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眼睛因為哭過和酒精的作用,顯得格外清亮,像蒙著水霧的黑曜石。
“沈老師,”她開口,聲音帶著一點酒后的微啞,卻又刻意放得輕軟,像羽毛拂過寂靜的湖面。
沈清遠看著她,沒有應(yīng)聲,眼神里帶著一絲詢問和尚未完全褪去的審視。
林溪的目光,卻像是被什么牽引著,緩緩下移,落在他頸間。那條深藍色的絲質(zhì)領(lǐng)帶,在酒吧那場混亂的拉扯和他剛才劇烈的動作下,早已偏離了原本一絲不茍的位置,歪斜地掛在他的襯衫領(lǐng)口,結(jié)扣也松散了幾分,透出一種與他此刻嚴肅神情格格不入的狼狽。
一絲狡黠的光芒,極其快速地掠過她眼底深處,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她裹著毯子,身體微微前傾,朝著駕駛座的方向靠近。動作幅度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侵略性。薄毯隨著她的動作滑落些許,露出里面那件在酒吧里被扯得有些凌亂的細吊帶裙。單薄的黑色肩帶,一根還妥帖地掛在圓潤的肩頭,另一根卻微微滑落,半掛在她白皙的臂膀上,勾勒出脆弱又誘人的線條。暖氣的烘烤下,她身上那股原本被雨水和酒氣壓下去的、清甜微醺的果香氣息,混合著少女肌膚溫?zé)岬臍庀?,如同無形的藤蔓,悄然在狹窄的車廂里彌漫開來,強勢地入侵著每一寸空氣。
沈清遠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鏡片后的目光驟然加深,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暗流洶涌。他看著那只纖細的手從毯子下伸出,指尖帶著一點微涼的潮意,朝著他的脖頸靠近。
“你的領(lǐng)帶,”林溪的聲音放得更輕,幾乎成了氣音,帶著一種天真的無辜和刻意的專注,“歪了?!?/p>
她的指尖,終于觸碰到了那滑膩冰涼的絲質(zhì)領(lǐng)帶。沒有立刻去整理,反而像是無意的,指腹的側(cè)面,輕輕地、極其短暫地擦過了他頸側(cè)溫?zé)岬钠つw。
那一瞬間的觸感,如同微弱的電流,猝不及防地竄過沈清遠的脊椎!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凝滯。
林溪的指尖捏住領(lǐng)帶的結(jié)扣,正要動作——
一股巨大的、帶著毀滅性力量的氣息猛地籠罩下來!
她甚至沒看清他是怎么動作的。只感覺眼前的光線驟然被一片深重的陰影覆蓋。下一秒,一只滾燙而帶著薄繭的手掌猛地扣住了她的后頸,力道之大,帶著不容抗拒的強硬,迫使她仰起頭。然后,一個灼熱、帶著濃烈煙草氣息和殘余酒氣的吻,如同失控的隕石,狠狠砸了下來!
那不是溫柔的觸碰,更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風(fēng)暴。他的唇滾燙、干燥,帶著一種近乎懲罰性的力道,碾過她微涼的唇瓣,撬開她的齒關(guān),攻城略地。那氣息霸道地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雪松的冷冽、煙草的苦澀、威士忌的醇烈,還有一股更深沉、更原始的、屬于他本身的、被壓抑了太久終于破閘而出的欲望和憤怒。
林溪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所有的算計、狡黠、甚至呼吸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掠奪奪走。身體本能地想要后退,卻被那只扣在后頸的大手死死禁錮,動彈不得。毯子徹底滑落,她單薄的吊帶裙下,肌膚暴露在微涼的空氣里,激起一陣細小的戰(zhàn)栗,又被眼前男人身上散發(fā)出的驚人熱度所吞噬。她的指尖還無意識地攥著那根歪斜的領(lǐng)帶,此刻成了唯一的支點。
這個吻持續(xù)了多久?幾秒?還是更久?林溪無法思考。只感覺胸腔里的空氣被擠壓殆盡,意識在窒息和一種奇異的眩暈感中沉浮。
終于,那滾燙的、帶著侵略性的唇稍稍退開寸許,卻并未遠離。灼熱的呼吸急促地噴薄在她的唇上、臉頰,帶著一種灼人的溫度。沈清遠微微垂著眼瞼,目光如同燃燒的炭火,死死地鎖住她迷蒙失焦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同樣不再平靜的面容。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滾燙的胸腔里摩擦出來,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銳利和某種被逼至絕境的無奈:
“林溪,”他喘息著,扣著她后頸的手指微微收緊,“你,是故意的?!?/p>
他的目光像實質(zhì)的火焰,燒過她滑落的肩帶,燒過她因缺氧和震驚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牢牢釘在她氤氳著水汽、還帶著被蹂躪過痕跡的唇瓣上。
承認的話語被堵在喉嚨里,化作一聲微弱的嗚咽。林溪在他滾燙的注視下,連指尖都開始細微地顫抖,攥著領(lǐng)帶的手心沁出薄汗。她不敢看他眼底那片洶涌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暗海,只能慌亂地垂下眼睫,像受驚的蝶翼般簌簌抖動。
沈清遠沒有等她的回答,也不需要她的回答。那近乎指控的詰問之后,是更深的沉默。他依舊保持著那極近的距離,灼熱的呼吸糾纏著她的,鼻尖幾乎要貼上她的。車廂內(nèi)狹小的空間被一種無形的張力撐滿,幾乎要爆裂開來。方才那個失控的吻所點燃的火焰,并未熄滅,反而在沉默的對峙中燃燒得更加熾烈。
車頂,密集的雨點敲打聲驟然變得清晰而急促,噼里啪啦,如同無數(shù)顆心在同時擂鼓。那聲音穿透厚厚的鋼板,震動著耳膜,也震動著林溪胸腔里那顆瘋狂跳動、幾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臟。
咚、咚、咚……
每一下,都沉重地敲打在兩人之間那層薄如蟬翼、卻又搖搖欲墜的界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