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城西郊的烽燧狼煙尚未散盡,空氣中彌漫的硝煙、血腥和焦糊氣息,如同粘稠的油脂,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仿佛還在城頭回蕩,但此刻,城樓下的空地上,氣氛卻如同凝固的寒冰,壓抑得讓人窒息。
蕭燼被兩名衛(wèi)尉軍士卒半架半拖著,踉蹌地走到這片空地上。右臂的劇痛如同附骨之蛆,在每一次顛簸中瘋狂啃噬著他的神經(jīng)。肩窩深處那片粉碎的骨頭碎片,仿佛被無形的重錘反復敲打,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尖銳的摩擦鈍響和神經(jīng)末梢被撕裂的劇痛。冷汗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剛才城頭那搏命一箭,幾乎榨干了他所有的氣力和意志。
他被粗暴地推搡到空地中央。腳下是冰冷堅硬、沾染著暗紅血跡和污水的夯土地面。刺骨的寒風卷著塵土和未燃盡的灰燼,刮在臉上生疼。
在他面前,跪著三個被粗麻繩緊緊捆縛的少年。他們穿著破爛的皮襖,臉上涂抹著粗糙的油彩,眼神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茫然。最大的不過十五六歲,最小的可能只有十二三歲,身體因為寒冷和害怕而劇烈地顫抖著。他們嘴唇哆嗦著,發(fā)出不成調(diào)的嗚咽,看向蕭燼的眼神,如同待宰的羔羊,充滿了無助和哀求。
“跪下!”押解的衛(wèi)尉軍厲聲喝道,一腳踹在其中一個少年的腿上。少年悶哼一聲,重重跪倒在地,激起一片塵土。
蕭燼的目光掃過這三個瑟瑟發(fā)抖的少年。他們的臉上還帶著稚氣,眼神清澈,除了恐懼,看不到絲毫匈奴騎兵的兇悍。這分明是……被擄掠的牧民孩子!戰(zhàn)爭的犧牲品!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瞬間爬升!他猛地抬頭,目光越過少年們,投向不遠處高聳的城樓。嬴政!那個端坐于九重玉陛之上的帝王,此刻正立于城樓陰影之中,玄色深衣在風中微微拂動,面容隱在陰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雙冰冷的眸子,如同深淵般投下,帶著審視、試探和……不容置疑的裁決意志!
“天公丞!”章邯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冰冷而平板,帶著軍令的威嚴,“奉陛下旨意!此三胡虜,乃匈奴斥候余孽,罪該萬死!命你即刻行刑!以儆效尤!”
行刑?親手殺死這三個手無寸鐵的孩子?
蕭燼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偷剞D(zhuǎn)頭,看向章邯。章邯面無表情,按劍而立,眼神銳利如鷹隼,但蕭燼卻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復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章將軍……”蕭燼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們……只是孩子……”
“胡虜便是胡虜!何分老幼?!”章邯厲聲打斷,語氣不容置疑,“陛下旨意!速速行刑!不得有誤!”他手一揮,一名衛(wèi)尉軍上前,將一柄寒光閃閃、刃口帶著暗紅血槽的青銅匕首,重重地塞進蕭燼還能活動的左手中!
匕首入手冰涼沉重,帶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冰冷的金屬觸感,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他的指尖。
就在蕭燼接過匕首的瞬間,他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達,瞬間捕捉到側(cè)后方城墻陰影處,兩個極其細微的異動!
兩名身著普通衛(wèi)尉軍服飾、但眼神異常陰冷的士卒,正悄然抬起手中的勁弩!冰冷的弩箭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致命的寒光!箭頭!赫然對準了他的后心要害!動作隱蔽而迅捷,絕非普通士卒!是趙高安插的死士!他們正等待著,等待著他抗命或者猶豫的瞬間,給予致命一擊!
殺機!冰冷刺骨的殺機,如同實質(zhì)的針芒,瞬間刺穿了蕭燼的背脊!
與此同時,跪在地上的三個匈奴少年似乎也感受到了死亡的臨近。最小的那個孩子猛地抬起頭,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油彩和塵土,沖刷出兩道清晰的痕跡。他驚恐地看著蕭燼手中那柄滴血的匕首,喉嚨里發(fā)出絕望的、如同幼獸般的嗚咽:“阿……阿爸……救……救我……”
那聲音,微弱、顫抖,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蕭燼的耳膜上!瞬間撕裂了他腦海中最后一絲猶豫!
母親躺在病床上蒼白憔悴的臉龐,毫無征兆地、無比清晰地在他眼前炸開!化療的痛苦讓她眉頭緊鎖,嘴唇干裂,但看向他的眼神,卻始終帶著溫柔和……無盡的擔憂!那眼神,與眼前這匈奴少年絕望的淚眼,在血色的幻象中詭異重疊!
“媽……”一聲模糊的、近乎哽咽的低語,從蕭燼喉嚨深處擠出,輕得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右臂的劇痛在這一刻如同海嘯般轟然爆發(fā)!粉碎的骨頭在血肉中瘋狂摩擦!神經(jīng)末梢如同被無數(shù)燒紅的鐵釬反復穿刺!這劇痛非但沒有讓他崩潰,反而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他心中所有的雜念,只剩下最原始、最冰冷的戰(zhàn)斗本能!
電光石火之間!
蕭燼動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左手緊握的匕首并非刺向跪地的少年,而是化作一道閃電般的寒光,狠狠斬向捆縛著最小少年的粗麻繩!
噗嗤!
鋒利的匕首輕易割斷了堅韌的繩索!
繩索斷裂的瞬間,蕭燼的身體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猛地向左側(cè)前方撲出!動作快如鬼魅!目標并非少年,而是少年身后那個一直低著頭、看似恐懼畏縮、卻在繩索斷裂瞬間眼中兇光暴起、猛地從靴筒中抽出骨匕撲向他的匈奴百夫長!
那百夫長偽裝成少年俘虜,等的就是這一刻!他臉上猙獰的殺意尚未完全展開,蕭燼的身影已經(jīng)如同鬼魅般撞入他的懷中!
太快了!
蕭燼的左手,在身體前撲的同時,已經(jīng)完成了不可思議的動作——匕首在斬斷繩索后順勢反握,刀尖向下!借著全身前沖的力量和腰腹擰轉(zhuǎn)的爆發(fā)力,如同毒蛇反噬,狠狠向上撩起!
噗嗤——?。。?/p>
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皮革被撕裂的悶響!
匕首精準無比地、帶著無匹的兇狠,從下而上,狠狠貫入匈奴百夫長因為前撲而完全暴露的、毫無防護的左眼眶!
刀尖刺破眼球,穿透薄弱的眶骨,帶著巨大的動能,深深扎入顱腔深處!
“呃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不似人聲的慘嚎,瞬間撕裂了凝固的空氣!匈奴百夫長前撲的動作戛然而止!身體如同被瞬間抽空了所有力氣,劇烈地顫抖起來!他僅存的右眼瞪得滾圓,充滿了極致的驚駭、難以置信和無法言喻的劇痛!鮮血混合著灰白色的粘稠物,如同噴泉般從被匕首貫穿的眼眶中狂涌而出!
蕭燼的身體狠狠撞在百夫長僵直的身體上,巨大的沖擊力讓兩人同時向后踉蹌!蕭燼借著反沖力猛地拔出匕首!溫熱的、帶著腥氣的液體噴濺了他半身!
百夫長龐大的身軀如同被伐倒的朽木,轟然向后栽倒!抽搐了兩下,便徹底不動了!僅存的右眼依舊圓睜著,凝固著臨死前的驚駭和茫然。
這一切,發(fā)生在兔起鶻落之間!從蕭燼斬斷繩索,到撲殺偽裝的百夫長,再到匕首貫眼拔刀,整個過程不超過兩秒!
快!狠!準!如同演練了千百遍!
城樓上,嬴政的瞳孔驟然收縮!按在城墻上的手指猛地收緊!章邯臉色劇變,下意識地按住了劍柄!趙高臉上的陰笑瞬間凝固,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怨毒!
那兩名抬弩瞄準蕭燼后心的死士,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他們扣在弩機懸刀上的手指,因為極度的震驚而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的僵直!
就是這零點幾秒的破綻!
蕭燼在拔出匕首、撞開百夫長尸體的瞬間,身體借著慣性猛地一個旋身!左手順勢將匕首狠狠擲出!目標不是死士,而是他們腳下濕滑地面上一塊凸起的石頭!
鐺!
匕首精準地砸在石頭上,火星四濺!碎石飛濺!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和飛濺的碎石,讓兩名死士下意識地一驚,動作再次出現(xiàn)極其短暫的遲滯!
蕭燼要的就是這一瞬!
他根本不去看死士,身體如同離弦之箭,猛地撲向那個剛剛掙脫繩索、嚇得癱軟在地的最小匈奴少年!他一把抓住少年的衣領,用盡全身力氣,將他狠狠推向旁邊一堆用來修補城墻的、堆積如山的沙袋之后!
“多好!”一聲低吼,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少年被巨大的力量推得滾入沙袋縫隙,瞬間被掩藏起來。
做完這一切,蕭燼猛地轉(zhuǎn)身,背靠冰冷的城墻,胸膛劇烈起伏,如同破風箱般喘息。右臂的劇痛如同海嘯般再次席卷而來,幾乎要將他淹沒。鮮血順著他被麻布包裹的右臂不斷滴落,在腳下匯成一小灘刺目的暗紅。他抬起左手,抹了一把濺在臉上的、混合著鮮血和腦漿的溫熱液體,眼神冰冷如萬載寒冰,死死地、毫不退縮地迎向城樓上那道深不可測的目光!
嬴政拂袖!寬大的玄色袍袖在風中卷起一道凌厲的弧線!他深深地看了蕭燼一眼,那眼神中,震驚、審視、探究、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灼熱,交織在一起,復雜難明。他沒有說話,轉(zhuǎn)身,在衛(wèi)尉軍的簇擁下,大步離去!背影決絕而冰冷。
趙高臉上的肌肉劇烈抽搐了幾下,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針,狠狠釘在蕭燼身上,仿佛要將他的靈魂都刺穿!他對著城下陰影處某個方向,極其隱晦地、惡狠狠地做了一個手勢!隨即,也轉(zhuǎn)身快步跟上嬴政。
章邯站在原地,臉色鐵青,目光在蕭燼身上、地上百夫長的尸體、以及沙袋后瑟瑟發(fā)抖的少年身上來回掃視,最終化為一聲沉重的嘆息。他揮了揮手:“來人!將尸體拖走!清理干凈!至于那胡虜……”他看了一眼沙袋方向,猶豫片刻,最終沉聲道,“一并押下!聽候發(fā)落!”
幾名衛(wèi)尉軍士卒上前,拖走了百夫長血肉模糊的尸體。另兩人則粗暴地將沙袋后的少年拖了出來,重新捆上繩索。少年嚇得渾身癱軟,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是用驚恐絕望的眼神看著蕭燼。
蕭燼靠在冰冷的城墻上,身體因為劇痛和脫力而微微顫抖。他沒有再看那少年,只是緩緩抬起左手,看著掌心沾染的、粘稠而溫熱的鮮血。那是敵人的血,也是他自己的血。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東方。鉛灰色的天幕低垂,陰云密布。那里是蓬萊的方向,是青銅門能量波動的源頭,也是……那個代號“禿鷲”的黑市組織所屬勢力的源頭。
玉璜緊貼著他的胸口,在無人察覺的衣襟之下,傳來一陣微弱卻持續(xù)不斷的嗡鳴。那嗡鳴的頻率,與東方天際隱約傳來的、某種低沉而壓抑的能量波動,隱隱契合。
風暴,正在海天之間醞釀。而他,已經(jīng)踏入了風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