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那聲穿透空間裂縫的、撕心裂肺的啼哭,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楚瑤死寂的心湖中,
漾開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漣漪。僅僅一瞬。那漣漪便被更深的冰寒凍結(jié)。
她眼底剛剛泛起的一絲極其微弱的波瀾,瞬間被十年深淵磨礪出的漠然所取代。凡人的生死,
嬰孩的啼哭,于她何干?這世間給予她的,唯有背叛與痛楚。
她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心存善念的玄璣宗天驕,而是自萬魔淵爬出的噬生修羅。丹田內(nèi),
那顆緩緩旋轉(zhuǎn)的黑色魔珠,傳遞來一陣清晰的、冰冷的渴望波動。
裂縫那頭彌漫的濃郁死亡氣息和絕望情緒,對魔珠而言,是上佳的補(bǔ)品。楚瑤不再猶豫,
布滿魔紋的骨刃之上,血光驟然暴漲!她猛地?fù)]刃,一道凝練如實(shí)質(zhì)的暗紅刀罡撕裂空氣,
狠狠斬在前方那道閃爍不定的空間裂縫之上!嗤啦——!如同布帛被強(qiáng)行撕開!
空間裂縫在魔刃的斬?fù)粝旅偷財U(kuò)張,形成一個不規(guī)則的、邊緣不斷扭曲崩滅的洞口。
一股更加濃郁、混雜著草木腐敗和疫病惡臭的空氣,裹挾著震天的哀嚎和哭泣,
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出!楚瑤一步踏出,身影沒入那混亂的空間亂流之中。
劇烈的撕扯感傳來,但對她這具被魔元反復(fù)淬煉的軀體而言,已不算什么。
眼前光影急速變幻,下一刻,雙腳已踏上了堅(jiān)實(shí)卻滾燙的土地。映入眼簾的景象,
比她想象中更為凄慘。這是一個被死亡徹底籠罩的村莊。天空灰蒙蒙的,
仿佛被一層厚厚的尸灰覆蓋,壓得人喘不過氣。破敗的茅屋東倒西歪,
許多已被燒成了焦黑的骨架,冒著裊裊的青煙。
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令人作嘔的腐敗甜腥氣,那是疫病和尸體腐爛混合的味道。
道路上、屋檐下、田埂邊……隨處可見倒斃的尸體。他們大多蜷縮著,
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紫黑色,如同被墨汁浸透,
布滿了核桃大小的、流著黃黑色膿水的潰爛瘡口。蒼蠅如同烏云般在尸體上盤旋,
發(fā)出令人煩躁的嗡嗡聲。偶爾能看到幾個還活著的村民,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廢墟間蹣跚,
眼神空洞麻木,臉上、身上同樣布滿了可怖的黑瘡,咳嗽聲撕心裂肺,
每一次都噴出帶著黑色血塊的濃痰。瘟疫。一場極其惡毒、足以滅絕一方的恐怖黑瘟。
楚瑤的出現(xiàn),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瞬間打破了這絕望的寂靜。她站在村口,
渾身浴血(大部分是魔物的),皮膚龜裂,覆蓋著猙獰的骨甲,
右臂延伸出的狹長骨刃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血腥和暴戾氣息,
整個人如同從地獄深淵爬出的惡鬼。“啊——!魔!是魔??!
”一個正在掩埋親人的枯槁老者抬頭看到她,渾濁的眼中瞬間爆發(fā)出極致的恐懼,
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連滾帶爬地向后逃去?!把砹?!快跑啊!”“天殺的!
是妖魔帶來瘟疫的嗎?!”絕望的村民們?nèi)缤烁C的螞蟻,驚恐地尖叫著,互相推搡著,
拖著病體倉惶逃竄。他們看向楚瑤的眼神,充滿了刻骨的恐懼和憎恨,
仿佛她才是這滅頂之災(zāi)的源頭。楚瑤面無表情。村民的恐懼和咒罵,如同拂過磐石的微風(fēng),
激不起她心中半點(diǎn)波瀾。她只是微微蹙眉,這濃郁的死亡氣息中,
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卻令她體內(nèi)魔珠本能產(chǎn)生排斥的……污穢靈力波動?很淡,
像是某種毒術(shù)殘留的痕跡。她抬步,準(zhǔn)備徑直穿過這死寂的村落。她的目標(biāo)是更廣闊的外界,
是尋找離開這方地域的道路,是積蓄足以復(fù)仇的力量。至于這些螻蟻的生死,與她何干?
然而,就在她經(jīng)過一間幾乎完全坍塌、只剩下半堵焦黑土墻的茅屋時,
那聲熟悉的、微弱卻執(zhí)拗的嬰兒啼哭聲,再次清晰地鉆入她的耳中。
“嗚……哇……”聲音的來源,就在那斷墻之后。楚瑤的腳步,鬼使神差地頓住了。
她側(cè)過頭,冰冷死寂的目光穿透彌漫的塵埃和死亡氣息,落在斷墻的角落。
一個瘦小的婦人蜷縮在那里,早已氣絕多時。她死前仍保持著緊緊環(huán)抱的姿勢,
雙臂僵硬地護(hù)在胸前。在她冰冷的懷抱里,一個小小的襁褓還在微微蠕動。襁褓中的嬰兒,
小臉憋得青紫,皮膚上也已浮現(xiàn)出淡淡的黑斑,正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微弱卻持續(xù)的啼哭。
嬰兒旁邊,還蜷縮著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她瘦得皮包骨頭,小臉上同樣布滿了黑瘡,
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卻仍固執(zhí)地伸出一只枯瘦的小手,一下一下,
徒勞地、輕輕地拍打著襁褓,試圖安撫那啼哭的嬰兒。
“弟……弟……不……哭……”小女孩的聲音細(xì)若游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雜音,
小小的身體因痛苦而微微顫抖,眼神已經(jīng)開始渙散,卻依舊執(zhí)著地重復(fù)著拍打的動作。
這一幕,像一根燒紅的鋼針,毫無防備地刺穿了楚瑤冰封十年的心防!塵封的記憶碎片,
如同掙脫鎖鏈的猛獸,瘋狂地沖撞著她的腦海!“瑤兒乖,娘在這里,
不怕不怕……” 溫柔的聲音,模糊卻溫暖的懷抱。 “阿姐,你看我抓的蝴蝶!
” 一張稚嫩、充滿依賴的笑臉。 冰冷的雨夜,
師尊玄璣平靜到冷酷的臉:“此乃天命所歸,亦是你的造化。
” 師兄蕭辰捧著那團(tuán)璀璨金光,眼中灼熱的貪婪:“師妹,你的犧牲……不會白費(fèi)。
” 那柄荊棘法器上,扭曲如蛇的黑色符文,散發(fā)著污穢的魔氣…… 背叛!奪舍!污穢!
滔天的恨意瞬間被點(diǎn)燃!如同沉寂的火山轟然爆發(fā)!這股恨意是如此猛烈,
瞬間沖垮了她強(qiáng)行維持的漠然!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不是因?yàn)榭謶郑?/p>
而是因?yàn)槟菐缀跻毫研靥诺谋┡?!為什么?!為什么這世間總是如此?!偽善者高高在上,
奪人根基,污人清白!而最弱小、最無辜的生命,卻要承受最深重的苦難,
在絕望中無聲凋零?!如同當(dāng)年的她!如同眼前這對垂死的姐弟!
言喻的、混雜著暴戾、憤怒、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源自遙遠(yuǎn)過去的悲憫的沖動,
如同失控的洪流,席卷了她的理智!“吼——!
”她猛地仰頭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充滿了無盡痛苦與暴怒的嘶吼!吼聲如同驚雷炸響,
震得周圍殘存的茅屋簌簌落灰,也瞬間壓過了整個村莊的哀嚎!
在村民們更加驚恐絕望的目光中,楚瑤動了!她一步踏到那斷墻之后,
布滿骨刺的左手猛地伸出,卻不是攻擊,而是粗暴地一把推開了那婦人早已僵硬的尸體!
然后,她伸出那僅存的、覆蓋著骨甲的左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僵硬,卻異常小心地,
輕輕拂開了小女孩拍打襁褓的枯瘦小手。小女孩似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被這輕柔卻冰冷的觸碰驚動,
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在楚瑤那布滿魔紋和傷痕、如同惡鬼般的臉上。她的眼中沒有恐懼,
只有一片瀕死的茫然和深深的疲憊,小嘴微微張了張,似乎想說什么,
卻只發(fā)出一聲微弱的氣音,小小的腦袋一歪,徹底失去了意識,
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楚瑤的目光掃過小女孩身上蔓延的黑瘡,
又落在襁褓中嬰兒那青紫的小臉和浮現(xiàn)的黑斑上。她能清晰地“看”到,
一股粘稠、陰冷、帶著強(qiáng)烈詛咒和吞噬生機(jī)的黑色疫氣,如同跗骨之蛆,
盤踞在兩個孩子的五臟六腑,瘋狂地啃噬著他們微弱的生命力。這疫氣……絕非天然形成!
其中蘊(yùn)含的那一絲污穢靈力波動,此刻在她敏銳的魔念感知下,
變得更加清晰——那是一種人為煉制、極其惡毒的瘟毒!是誰?!滔天的怒火在她胸中燃燒,
幾乎要將她的理智焚毀!但此刻,救人!《九劫噬生魔典》的經(jīng)文在她識海中瘋狂閃爍。
吞噬!掠奪!逆轉(zhuǎn)生死!以自身為爐,以傷痛為引!
一個瘋狂、殘酷、卻可能是唯一方法的念頭,在她心中瞬間成型!她猛地抬起右手!
那柄狹長彎曲、布滿鋸齒的猙獰骨刃,血光暴漲!刃身上的黑色魔紋如同活物般瘋狂扭動,
散發(fā)出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毀滅氣息!在周圍村民驚恐到極致的目光注視下,
在兩個孩子微弱的氣息瀕臨斷絕的邊緣——楚瑤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芒!她竟反手,
將那柄曾斬殺無數(shù)淵底魔物的恐怖骨刃,狠狠刺向自己的左胸!心臟所在的位置!噗嗤——!
刀刃入肉的聲音清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沒有一絲猶豫!“呃啊——!
”深入骨髓、撕裂靈魂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楚瑤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豆大的冷汗混合著血珠從額頭滾落。但她握著骨刃的手,卻穩(wěn)如磐石!
暗紅近黑、蘊(yùn)含著磅礴生命精氣和冰冷魔元的鮮血,如同泉涌般從她心口的創(chuàng)口噴濺而出!
那血液并未落地,而是在她強(qiáng)大意志的引導(dǎo)下,化作兩股粘稠的血流,帶著奇異的嗡鳴聲,
精準(zhǔn)地澆灌在小女孩和襁褓中嬰兒的眉心!嗤嗤嗤——!血液接觸到兩個孩子皮膚的瞬間,
如同滾油潑雪!他們身上盤踞的濃郁黑氣,仿佛遇到了天敵克星,發(fā)出凄厲的尖嘯,
瘋狂地扭動、掙扎、試圖逃離!但楚瑤的心頭之血,
蘊(yùn)含著《九劫噬生魔典》最霸道的吞噬魔元和逆轉(zhuǎn)生機(jī)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
瞬間將那些黑色疫氣包裹、吞噬、煉化!小女孩和嬰兒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皮膚下如同有無數(shù)蟲子在蠕動!他們身上的黑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淡、消退!
青紫的臉色開始恢復(fù)一絲紅潤,微弱的氣息也變得平穩(wěn)、悠長起來!有效!然而,
這剜心飼血,以自身魔元強(qiáng)行吞噬、逆轉(zhuǎn)他人疫毒的過程,對施術(shù)者而言,
是難以想象的酷刑!楚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自己的魔元本源,
正隨著心口噴涌的鮮血,瘋狂地流逝!同時,那些被強(qiáng)行吞噬煉化的惡毒疫氣和詛咒,
也如同億萬根毒針,反噬回她的體內(nèi),瘋狂地侵蝕著她的經(jīng)脈、臟腑、乃至神魂!痛!
無法形容的劇痛!比她承受過的任何一次攻擊、任何一次自殘都要痛苦百倍!
仿佛有無數(shù)只無形的手,正將她從內(nèi)到外一點(diǎn)點(diǎn)撕碎!她眼前陣陣發(fā)黑,耳中嗡嗡作響,
支撐身體的右腿骨刃深深陷入地面,才勉強(qiáng)沒有倒下。心口的血液依舊在奔涌,
維持著對兩個孩子的凈化。她的臉色越來越白,氣息以驚人的速度萎靡下去。
丹田內(nèi)那顆黑色魔珠瘋狂旋轉(zhuǎn),試圖吸納天地間的污穢之氣補(bǔ)充自身,
但這片被瘟疫肆虐的土地,生機(jī)早已斷絕,只有濃郁的死亡氣息,
根本無法滿足這恐怖的消耗。魔珠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
就在楚瑤的氣息衰弱到極點(diǎn),意識都開始模糊,心口的血流也即將枯竭之時——轟!
一股浩瀚磅礴、帶著煌煌天威的恐怖威壓,如同無形的巨山,驟然降臨!
瞬間籠罩了整個死寂的村莊!天空中的灰霾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qiáng)行驅(qū)散!
刺目的金光撕裂云層,將大地映照得一片輝煌!金光之中,一道挺拔如松、飄逸如仙的身影,
踏著一柄流光溢彩的玉尺,緩緩降臨!那人身著玄璣宗親傳弟子的月白法袍,纖塵不染,
衣袂飄飄,周身繚繞著純凈清冽的靈力光暈,腦后隱隱有霞光流轉(zhuǎn),如同九天仙君臨凡。
他面容俊朗,劍眉星目,氣度超凡脫俗,正是十年前親手捧走楚瑤元靈根的蕭辰!十年過去,
他身上的氣息更加深不可測,靈力精純磅礴,隱隱已臻金丹巔峰之境!
那清正浩然的玄璣道韻,比當(dāng)年更加濃郁,仿佛能滌蕩世間一切邪祟。只是,
若有人能窺其本源深處,或許能察覺到一絲極其隱晦的、不易察覺的滯澀,
以及在那片璀璨的金光之下,一絲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烏芒,
如同完美的玉璧上,一道細(xì)微的裂痕。蕭辰懸浮在半空,目光如電,
瞬間掃過下方煉獄般的村莊。
到村口那如同血人般站立、心口還插著一柄猙獰骨刃、正以自身精血救治兩個凡童的身影時,
他那雙深邃如星海的眼眸中,猛地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驚愕!
那身影……那布滿魔紋的側(cè)臉……那死寂中蘊(yùn)含著滔天恨意的眼神……“楚……瑤?!
”蕭辰的聲音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失聲叫了出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被他親手剖開丹田、奪走靈根、推下萬魔淵的師妹,
竟然還活著?!而且……變成了如今這般人不人、魔不魔的恐怖模樣!
楚瑤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那張布滿了猙獰魔紋、傷痕交錯、蒼白如紙的臉,
終于完全暴露在蕭辰的視線之中。十年深淵的折磨,早已抹去了少女所有的柔美,
只剩下刀削斧鑿般的冷硬和深入骨髓的戾氣。唯有那雙眼睛,漆黑、死寂,如同萬載玄冰,
此刻正倒映著天空中那金光萬丈、如同神祇般的身影。那眼神里,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
沒有劫后余生的喜悅,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凍結(jié)了萬載時光的冰冷恨意!這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