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擺在翠明苑花廳,六菜一湯擺得整整齊齊,葷素搭配,既不鋪張,也不寒酸。
蕭景琰吃飯向來規(guī)矩,筷子拿得穩(wěn),夾菜毫不遲疑,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碗飯。蘇玉棠也餓,可看著滿桌的菜,只吃了幾口便停下了。
他放下銀箸,她也跟著放下了筷子。
“王爺?!彼p聲說道,目光落在那幾盤幾乎沒動過的菜上,“咱們每頓的份例是不是多了些?”
她頓了頓,語氣沒有責備,只是很實在地問:“剩下的菜,府里是怎么處理的?”
云澗遞上熱帕子,蕭景琰接過,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說:“賞給下人,或者回灶上重新做?!?/p>
“那不如少做兩道菜?!彼劬α亮诵鞍凑赵蹅儍扇说氖沉縼碜?,做得精細些,也不會糟蹋東西,廚房也能省事?!?/p>
她看著他,聲音輕柔,卻很有主見:“您看這樣行不行?”
他抬眼,看了她一會兒。她那雙眼睛清澈干凈,沒有算計,只有對飯菜浪費的心疼。
他想起昨夜她盯著滿桌菜時,那一閃而過的為難神情。
她才十七歲,嫁進王府,總不能連頓飯都吃得拘束。
“可以。”他說道。
她笑了,眉眼舒展開來:“我去跟易師傅說!”
午后陽光溫暖。蕭景琰回了青竹苑,竹影濃重,風過無聲。
蘇玉棠在屋里睡了一覺,醒來后神清氣爽,拉著紅袖、鶯歌往后園走去。
菜地里曬著太陽,泥土松松的,冒著濕氣。她蹲下身子,用手丈量土地,嘴里念叨著:“這兒種蔥,靠近路,方便采摘?!庇种钢硪贿呎f:“搭個架子,種黃瓜、豆角,夏天藤蔓爬滿架子,還能遮陰涼?!?/p>
她越說越起勁:“鶯歌,拿紙筆來!”
她趴在池邊的石頭上畫圖,畫的格子歪歪扭扭,上面標著“蒜”“青菜”“小路”。紅袖在旁邊笑著說:“王妃倒像個老農(nóng)?!?/p>
她不理會,只是把紙角壓好,認真得就像在畫軍圖。
青竹苑內安靜極了,連竹葉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蕭景琰靠在輪椅上,上衣褪到腰間,背脊精瘦,布滿了舊疤,就像被什么野獸撕咬過又愈合了一樣。
飛泉端來藥浴,云澗動作輕柔地替他擦藥油。
片刻后,華郎中走了進來。他年過半百,手很粗糙,指節(jié)凸起。
他掀開油罐,一股辛辣味沖了出來。他將掌心貼在蕭景琰的脊背上,猛地一按。
蕭景琰的肌肉瞬間繃緊,他閉上眼睛,額角沁出了汗珠,咬緊牙關悶哼了一聲,但很快就忍住了,只有呼吸變得越來越沉重。
半個時辰后,推拿結束,他癱在輪椅上,就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云澗扶他進了凈房,熱水蒸騰,藥香彌漫,屋里只剩下水聲和一片寂靜。
晚膳上了四菜一湯,菜量剛好,蘇玉棠吃得很暢快。
飯后,琉璃盞被端了上來,里面裝著金黃的果子,形狀怪異,香氣刺鼻。
“這是南邊進貢的蜜望果,是陛下賞賜的?!贝溆鹫f道。
蘇玉棠很好奇,用銀簽挑了一點放進嘴里。
“好酸!”她整張臉皺成了一團,猛地吸了一口氣:“嘶——”
她灌了一口茶水,才緩過勁來。
蕭景琰嘗了一點,眉梢微微動了動,神色沒有變化。
他看著她那副模樣,眼底似乎閃過一絲笑意,但又好像沒有。
“吃不慣就別吃了?!彼f道。
她不甘心,又嘗了一口邊角,還是酸得瞇起了眼睛,終于放棄了:“這富貴果,真不是人吃的。”
果盤被撤下后,她讓鶯歌取來那張菜園圖。
“王爺,您瞧?!彼归_紙,遞給他,眼里閃爍著光芒,“我都畫好了!”
紙上的線條歪歪扭扭,字也寫得歪歪扭扭,“蔥”字寫得像“芯”,“瓜”字像“爪”。
蕭景琰掃了一眼,又看了看她。
她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夜里點著的兩盞燈。
“嗯?!彼c了點頭,“讓嚴浩派人,照著圖整治?!?/p>
她笑得像春水破冰一樣燦爛。
夜深了,紅燭搖曳著影子。
蕭景琰坐在輪椅上看兵書,身著月白中衣,頭發(fā)還沒全干,帶著皂角的香氣,還混雜著一絲藥味。
蘇玉棠梳完頭,打發(fā)走了鶯歌。她走過去,站在他身旁。
“您用的什么香露?”她湊近,鼻尖輕輕嗅著,“好香?!?/p>
話還沒說完,她的手已經(jīng)環(huán)上了他的脖頸,臉頰貼過去,還蹭了蹭。
他猛地僵住,手指掐進了書頁里。
“蘇玉棠!”他抬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很重,聲音冰冷。
她一顫,立刻松開手往后退,臉漲得通紅,嘴卻很硬:“我就聞一下……”
他不看她,松開手,語氣冷淡下來:“倒杯水?!?/p>
她低頭去倒水,指尖顫抖,水差點灑出來。
她捧著杯子回來,目光一掃,發(fā)現(xiàn)輪椅扶手上搭著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月白綢褲。
她手一抖,水晃出了半杯。
她的心砰砰直跳,雙腿不自覺地夾緊。昨晚的疼痛、慌亂和羞澀,全都涌上心頭。
她盯著那褲子,喉嚨發(fā)干。他……又要?
她不敢抬頭,可眼角的余光卻看見他翻書的手指也微微收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