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縣,小河鎮(zhèn)。
偏得地圖上都找不著影。
我倒了三趟車,最后坐上一輛突突亂響、四面漏風(fēng)的三輪「蹦蹦」,顛了幾個鐘頭,才在一個土路岔口停下。
按地址,找到一處低矮農(nóng)家院。
院墻斑駁,木門緊閉。
敲半天,里頭才傳來慢吞吞的腳步聲,夾著咳嗽。
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一張皺紋堆疊、蠟黃憔悴的臉探出來,渾濁眼珠子警惕地瞅我。
「找誰?」
「王慧芳阿姨?」我試探著問。
她沒答,就盯著我,眼神像受驚的鳥。
「我是…」我掏出那張慈心醫(yī)院舊掛號單復(fù)印件,隔著門縫遞過去,「想問問您,還認(rèn)得這個不?還有…二十年前,VIP3房的沈靜姝女士,跟…林淑蘭女士?!?/p>
聽見「沈靜姝」和「林淑蘭」的名兒,王慧芳臉唰地白了。
她猛地要關(guān)門。
「阿姨!」我趕緊用手抵住門板,聲兒壓得低低的,帶著懇求,「我不是來算賬的!更不是來害您的!」
我瞅著她驚恐的眼,一字一句,又沉又重。
「我就是…一個被換了命的閨女。我想知道,當(dāng)年到底咋回事?我媽媽…沈靜姝,她本該是我媽…」
眼淚毫無預(yù)兆涌上來,糊了視線。
聲兒哽住了。
抵著門板的手,用力得指節(jié)發(fā)白。
王慧芳死死抓著門框的手,抖得厲害。
她渾濁的眼死死盯著我,又看看我手里的單子復(fù)印件。
那眼神里翻騰著巨大的怕、疼和…濃得化不開的愧。
時(shí)間像凍住了。
就剩遠(yuǎn)處地里風(fēng)吹莊稼的沙沙聲。
好久。
一聲壓著的、破碎的嗚咽從她喉嚨里擠出來。
她松開抓門框的手,像被抽了筋,佝僂著背,慢慢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挪地往院里走。
門,虛掩著。
我輕輕推開,跟進(jìn)去。
小院挺簡陋,一股子中藥味兒。
王慧芳坐一破舊小竹凳上,背對著我,肩膀一聳一聳。
我站她身后幾步遠(yuǎn),沒靠近。
「她…林淑蘭…」王慧芳聲兒嘶啞干澀,像砂紙磨,「是沈靜姝請的鐘點(diǎn)工…手腳不干凈…偷了沈太太的首飾…給攆走了…」
她話斷斷續(xù)續(xù),夾著猛咳。
「她…恨…快生了…找著我…」
王慧芳身子抖得厲害。
「一大筆錢…」她猛地轉(zhuǎn)身,布滿血絲的眼全是淚,還有深不見底的怕和悔,「她給了我一大筆錢!現(xiàn)金!還有…還有張支票!」
她枯瘦的手在空中比劃。
「要我把她住院的日子…跟沈太太調(diào)到同一天!要我安排她們…挨著的待產(chǎn)室!還要我…」她聲兒猛地拔高,又死命壓下去,像快斷氣,「還要我…在她們生完娃…都昏過去的時(shí)候…把…把娃的手環(huán)…換了!」
最后幾個字,她幾乎是嚎出來的,緊跟著又被咳聲淹了。
我站那兒,渾身冰涼。
像尊凍住的泥胎。
雖然早猜到了,可親耳聽見這血呼啦的真相,那感覺,像五臟六腑被只無形的手攥住,碾稀碎。
「她…林淑蘭…生了個閨女…她知道沈太太懷的也是閨女…」王慧芳咳得喘不上氣,「她…她想讓她閨女…過上好日子…」
「那錢…那支票…」她掙扎著,扶著旁邊竹椅站起來,踉踉蹌蹌鉆進(jìn)黑黢黢的里屋。
一陣翻箱倒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