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葉下鉆出熒綠環(huán)紋的蠱蟲，暴雨中蠱師們圍攏的斗笠淌著黑水。
他徒手捏碎撲向她面門的毒蠱，掌心騰起的黑煙凝成蛇形咒?。骸案绺绲耐婢咭哺遗?？”
她將聽診器按上他濕透的胸膛，冰膜下傳來兩個重疊的心跳——
暴雨。
不是城市里那種被高樓切割、被霓虹暈染的雨，而是山林里最原始、最蠻橫的傾瀉。渾濁的水流裹挾著枯枝敗葉和腥腐的泥土氣息，在崎嶇的山道上奔騰成無數(shù)條暴怒的小溪。林晚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陳默甩給她的那張地圖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墨跡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墨團，只有那個用紅筆圈出的、如同滴血傷疤般的“黑水寨”，頑固地烙印在意識深處。
冰冷的雨水像鞭子抽打在臉上、身上，單薄的衣物濕透后緊貼著皮膚，汲取著最后一點可憐的熱量。右手包裹的紗布吸飽了泥水，沉甸甸的，每一次甩動都牽扯著鬼門十三針留下的、深入骨髓的陰寒刺痛。仁心堂的艾灸盒被她死死捂在懷里，用體溫勉強護著，那是她僅剩的武器和念想。
參天的古木在狂風暴雨中扭曲搖晃，如同無數(shù)擇人而噬的巨影。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被慘白的閃電一次次撕裂，瞬間照亮前方泥濘陡峭的斷崖，照亮崖壁上人工開鑿的、僅容一人通過的險峻棧道。棧道濕滑如油，下方是暴雨中咆哮奔騰、深不見底的河谷。
地圖上標注的黑水寨，就在這棧道之后。
希望與絕望在冰冷的雨水中交織。林晚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雨水和額發(fā)，咬緊牙關，將身體緊緊貼在濕冷的崖壁上，試探著踏上那朽木拼接、搖搖欲墜的棧道。
腳下猛地一滑！
腐朽的木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小截在她足底斷裂，翻滾著墜入下方咆哮的黑暗！
“??！” 林晚驚叫一聲，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摳住崖壁上冰冷的巖石縫隙，粗糙的石棱刺破掌心，鮮血混著雨水流下。冰冷的恐懼讓她全身的血液幾乎凍結(jié)。
不能死在這里！
她深吸一口帶著濃重土腥味和水汽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像壁虎一樣緊貼著崖壁，用盡全身力氣和意志，一點點挪過那段險惡的棧道。當雙腳終于踏上崖頂相對平坦的泥地時，她幾乎虛脫，靠在冰冷粗糲的樹干上大口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
眼前，豁然開朗。
不再是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一片依著山勢開墾的梯田在暴雨中沉沒著，田埂邊散落著幾座低矮、破敗的吊腳木樓。沒有燈光，沒有人聲，只有雨水敲打瓦片和樹葉的單調(diào)聲響?？諝庵袕浡还善娈惖幕旌蠚庀ⅰ獫饬业牟菟幮料?、潮濕的木頭腐朽味，還有一種……極其細微、卻令人莫名不安的甜腥。
黑水寨。
地圖上那個滴血的紅圈。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這與其說是一個村寨，不如說是一片被遺棄在雨幕中的廢墟。陳默讓她來這里找解蠱的方法？找誰？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最近的一座吊腳樓。樓板在腳下發(fā)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隨時會坍塌。樓下的牲口棚空蕩蕩的，積著渾濁的雨水。她試探著敲了敲緊閉的、布滿蟲蛀痕跡的木門。
篤篤篤……
聲音空洞地消失在雨聲里，沒有任何回應。
她又走向下一座。同樣死寂。
風雨似乎更大了，吹得人睜不開眼。一種被窺視的冰冷感覺，毫無征兆地順著濕透的脊背爬了上來。林晚猛地轉(zhuǎn)身！
身后只有被暴雨沖刷得模糊不清的梯田和木樓輪廓。
是錯覺嗎？
她攥緊了懷里的艾灸盒，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繼續(xù)往前走。
就在她經(jīng)過一片長滿濕滑苔蘚的洼地時——
“噗！”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水泡破裂的聲響，在她腳邊的腐葉堆里響起。
林晚警覺地低頭。
一點熒綠色的、極其幽暗的光芒，在濕漉漉、黑黢黢的腐葉下驟然亮起！
緊接著，第二點！第三點！
無數(shù)點熒綠的光芒如同被喚醒的鬼火，在泥濘的腐葉層下亮了起來！ 光芒迅速匯聚、移動，腐葉被拱起，一條條細長、帶著詭異熒綠環(huán)紋的黑色蜈蚣狀蠱蟲，如同地獄的士兵，密密麻麻地鉆了出來！
它們?nèi)鋭又?，摩擦著堅硬的外殼，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熒綠的光芒在它們環(huán)節(jié)狀的軀體上幽幽閃爍，瞬間鎖定了站在洼地邊緣的林晚！
一股陰冷、甜膩、帶著強烈致幻和侵蝕性的腥風，隨著蠱蟲群的涌動撲面而來！
林晚頭皮瞬間炸開！是監(jiān)控里鉆入她艾灸盒的同種蠱蟲！蘇柔！
她想后退，雙腳卻被濕滑的苔蘚和巨大的恐懼釘在原地！
嗖！嗖！嗖！
幾條速度最快的蠱蟲如同離弦的毒箭，從泥濘中彈射而起，直撲林晚的面門！熒綠的光芒在她驚恐放大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避無可避！
就在那散發(fā)著腥甜氣息的猙獰口器即將觸及她皮膚的瞬間——
“哼！”
一聲冰冷、低沉、帶著金屬摩擦質(zhì)感的冷哼，如同驚雷，在她身后極近的距離炸響！
一股無法形容的、如同實質(zhì)的恐怖威壓瞬間降臨！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那幾條撲到林晚眼前的蠱蟲，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燃燒著毀滅氣息的墻壁，身體在半空中猛地一僵！
下一秒——
“噗嘰！噗嘰！噗嘰！”
幾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如同捏碎飽滿漿果般的悶響！
一只骨節(jié)分明、沾著泥水卻依舊透出強悍力量感的大手，帶著殘影，如同捏死幾只微不足道的螻蟻，精準而冷酷地將那幾條撲在半空的蠱蟲，凌空捏爆！
粘稠的、散發(fā)著熒綠光芒的腥臭汁液和破碎的蟲體殘渣，如同微型煙花般在林晚眼前爆開！幾滴冰冷的汁液濺在她的臉頰上，帶來令人作嘔的滑膩感！
那只手的主人甚至沒有多看林晚一眼。
他站在林晚身后半步之遙，身形高大挺拔，一件深色的、被雨水浸透的沖鋒衣勾勒出鋒利的肩線輪廓。兜帽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緊抿的、線條冷硬如刀削的下頜。
他微微抬起那只剛剛捏爆蠱蟲的手。
掌心之中，殘留的熒綠蟲汁和破碎甲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蒸發(fā)、扭曲！
一股濃稠如墨、帶著硫磺焦糊味的黑煙，從他掌心升騰而起！
那黑煙并未散開，反而在暴雨中詭異地凝聚、盤旋！
眨眼之間，一個深褐近黑、扭曲盤繞、與苗藥香囊優(yōu)惠券背面一模一樣的——蛇形咒印——清晰地懸浮在他掌心升騰的黑煙之上！
咒印散發(fā)著冰冷、古老、令人靈魂顫栗的邪惡氣息！
洼地中，那些原本蠢蠢欲動、散發(fā)著熒綠光芒的蠱蟲群，如同遭遇了天敵克星，瞬間發(fā)出驚恐到極致的嘶嘶聲！熒綠的光芒瘋狂閃爍、明滅，它們不再攻擊林晚，反而驚慌失措地向腐葉深處鉆去，如同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洼地邊緣的死寂只維持了不到兩秒。
暴雨沖刷的梯田上方，幾座破敗吊腳樓的陰影里，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了幾個身影。
他們戴著寬大的、邊緣不斷滴落渾濁黑水的斗笠，穿著深色的、看不出材質(zhì)的蓑衣，整個人如同融入了雨夜的背景。斗笠壓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幾道冰冷、麻木、毫無人類情感的視線，穿透雨幕，死死地釘在林晚和她身后那個神秘男人的身上。
為首的蠱師，緩緩抬起了枯瘦如同鷹爪般的手。
他的指尖，纏繞著一條通體漆黑、只有尾尖閃爍著一點猩紅光芒的小蛇。小蛇吐著信子，發(fā)出微不可聞的“嘶嘶”聲。
包圍。
冰冷的殺機如同這傾盆的暴雨，將林晚徹底籠罩。她甚至能感覺到身后那個男人周身散發(fā)出的、更加凜冽刺骨的寒意。
男人微微側(cè)過頭。
兜帽的陰影下，林晚清晰地看到，他緊抿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極其冰冷、極其殘酷的弧度。
他沒有看那些圍攏過來的蠱師。
他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林晚那張沾著熒綠蟲汁、寫滿驚駭和狼狽的臉上。
低沉、帶著金屬質(zhì)感和無盡嘲諷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刀鋒，刮過林晚的耳膜：
“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
他緩緩抬起那只剛剛捏碎蠱蟲、此刻還縈繞著蛇形咒印黑煙的手，五指微微張開，仿佛在掂量著掌中殘留的死亡余燼。
然后，那冰冷的、帶著非人質(zhì)感的視線，重新落回林晚驚魂未定的臉上，薄唇輕啟，吐出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劇毒的冰棱：
“哥哥的玩具……”
他頓了頓，似乎在品味著這個稱呼帶來的扭曲快感，兜帽陰影下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掃過林晚緊捂在懷里的仁心堂艾灸盒，掃過她裹著紗布、猶自顫抖的右手。
“也敢碰？”
風雨如晦。
吊腳樓的陰影下，蠱師們?nèi)缤瑳]有生命的石像。為首者指尖的猩紅尾蛇，吞吐信子的頻率驟然加快。
林晚的心臟被那只言片語攥緊，幾乎停止跳動。哥哥的……玩具？是指她？還是指那些蠱蟲？亦或是……她懷里的艾灸盒？冰冷的雨水順著發(fā)梢流進脖頸，也澆不滅那股從骨髓深處透出的寒意。身后男人身上散發(fā)出的壓迫感，比那些熒綠蠱蟲和滴著黑水的蠱師更加令人窒息。
“嘶——！”
為首蠱師指尖的猩紅尾蛇猛地昂起頭，發(fā)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嘶鳴！
如同進攻的號角！
他身后幾個如同鬼魅般的蠱師身影，瞬間動了！寬大的斗笠下，枯瘦的手臂猛地揚起！
“咻！咻！咻！”
數(shù)道細微卻凌厲的破空聲撕裂雨幕！
不是蠱蟲！而是細如牛毛、閃爍著幽藍光澤的——毒針！如同暴雨梨花，瞬間籠罩了林晚和她身后男人的所有退路！針尖的藍芒在雨水中劃過，帶起一道道死亡的軌跡！
林晚瞳孔驟縮！想躲，身體卻被極寒和恐懼凍僵！
就在毒針即將及體的剎那——
“哼?！?/p>
又是一聲短促、冰冷的哼聲。
站在林晚身后的男人動了。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他并未拔槍，也未格擋。只是極其隨意地、甚至帶著一絲慵懶地，向前踏出半步。
就是這半步！
一股無形的、帶著強烈斥力的能量場，以他為中心猛地爆發(fā)開來！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嗡——！
空氣發(fā)出一聲沉悶的爆鳴！
那些激射而至、閃爍著幽藍毒芒的細針，如同撞上了一堵堅不可摧的、燃燒著無形火焰的銅墻鐵壁！
叮叮叮叮?！?！
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脆響瞬間炸開！
所有毒針，在距離兩人身體不足半尺的空中，被那股無形的力場硬生生定??！針尖劇烈震顫，發(fā)出嗡鳴，幽藍的毒芒瘋狂閃爍！
緊接著——
轟！
一股更加狂暴的斥力猛地反沖回去！
那些被定格的毒針，如同被賦予了生命，以比來時更快十倍的速度，倒卷而回！幽藍的光芒在空中拉出無數(shù)道致命的射線！
“呃?。 ?/p>
“唔！”
幾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從吊腳樓的陰影里傳來！
一個蠱師被倒卷的毒針射穿了斗笠下的手臂，幽藍的毒素瞬間蔓延，整條手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烏黑腫脹！另一個則被射中了肩胛，悶哼一聲踉蹌后退，撞在腐朽的木柱上！
為首的蠱師顯然沒料到對方如此強悍詭異，斗笠下發(fā)出驚怒交加的嘶吼，指尖的猩紅尾蛇更是焦躁地盤旋！
“走！”
林晚身后的男人低喝一聲，不再是那種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反而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他根本不給林晚反應的時間，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了她裹著紗布的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