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芳齋內，空氣仿佛凝固了。五阿哥永琪和福爾泰并肩而立，目光緊緊鎖在面前的小燕子身上，那眼神里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擔憂。
小燕子剛從他們口中得知紫薇的近況——那個被她無意中奪走身份、此刻正承受著巨大痛苦的結拜姐妹。自責與愧疚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只覺得胸口被巨石壓住，喘不過氣來，晶瑩的淚珠斷了線般，一顆接一顆重重砸落在衣襟上。
“我不是存心的…我不是存心的…我真的不是存心的…”她一遍遍重復著，聲音破碎不堪，像是溺水者在絕望地呼救，每一個字都浸滿了淚水。
永琪看著她泣不成聲、搖搖欲墜的模樣，心像被狠狠揪住，眉頭鎖成了死結。他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問出那個懸在心頭、令人窒息的問題：“難道她說的都是真的？你不是格格，她才是？！”
小燕子抬起淚眼朦朧的臉，那雙總是盛滿笑意的靈動眼眸此刻只剩下無盡的惶恐和痛楚。她看著永琪，嘴唇顫抖著，最終，極其緩慢又沉重地，點了點頭。
這一點頭，如同晴天霹靂，狠狠砸在永琪和爾泰心頭！兩人臉色驟變，憂心忡忡已不足以形容，那是對欺君大罪、對滔天禍事即將降臨的恐懼。爾泰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拳。
“我不是故意的…”小燕子哽咽著，哭腔濃重，努力想要解釋那場陰差陽錯的源頭，“當時…我被箭射傷了…傷得好重，病得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了…皇阿瑪他…他不知道為什么看了我身上的東西，就一口咬定我是格格…等我好不容易醒過來…”她想起那個九五之尊俯身床前、滿眼關切的模樣，那溫柔的目光是她這個從小顛沛流離的孤女從未感受過的溫暖。
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混雜在愧疚中涌上心頭，連她自己都未曾深究那是什么?！啊拾攲ξ夷敲春?，噓寒問暖，問東問西…我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然后，突然！‘呼啦’一片人都跪下了，喊著‘格格千歲千千歲’…我…我就徹底昏了頭了…”那震耳欲聾的山呼聲，那俯首跪拜的人群，對一個市井小混混的沖擊，足以淹沒任何理智。
“天哪！”永琪幾乎要跳起來，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你怎么能昏頭？！小燕子，這是誅滅九族的欺君大罪啊！是要掉腦袋的！”
“我沒有九族，”小燕子猛地搖頭，淚珠飛濺，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孤勇，“我只有我一個腦袋！”
“現(xiàn)在你這一個腦袋都要保不住了！”永琪急得聲音都變了調，他猛地轉向爾泰，眼神是從未有過的焦灼，“爾泰！你說！現(xiàn)在該怎么辦？！”
爾泰臉色鐵青，眉頭緊鎖，飛快地思索著：“為今之計，只有一條路！必須想辦法讓小燕子盡快溜出宮去，見到紫薇本人！如果…如果紫薇姑娘肯顧念姐妹情誼，肯放棄身份，愿意將錯就錯…或許…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她會肯嗎？”永琪立刻質疑，語氣沉重，“她千辛萬苦，路遠迢迢從濟南跑到北京城，為的是什么？不就是為了找皇阿瑪，認回這個身份嗎？！”
將錯就錯…這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小燕子的心上。想到紫薇此刻的處境，想到皇阿瑪那毫無保留的信任和寵愛（那份溫柔再次刺痛了她），巨大的負罪感幾乎讓她窒息。她痛苦地閉上眼，淚水更加洶涌。
永琪看著她的樣子，心一橫，突然道：“實在不行…我掩護你逃出宮去！我派人，派高手保護你，讓你遠走高飛，再也不要回來！徹底消失！”
“不！”幾乎是永琪話音落下的瞬間，小燕子就脫口而出，聲音尖利，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未及細想的強烈抗拒。她不要這樣偷偷摸摸、像喪家之犬一樣離開！她不要再也見不到…那個對她那么好的人…
爾泰立刻搖頭否定：“不行！五阿哥，這絕對行不通！宮里莫名其妙丟了一位格格，這還了得？整個皇宮都會被翻過來！多少人要跟著倒霉？令妃娘娘首當其沖！她可是我阿姨??！這風險太大了！”他頓了頓，語氣更加凝重，“我看，還是得回去稟報我阿瑪，還有我哥，大家從長計議，或許能想出更穩(wěn)妥的法子…”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三人被巨大的秘密和恐懼壓得幾乎喘不過氣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小順子捧著永琪專用的弓箭和一壺箭羽，小跑著沖了進來，氣喘吁吁地稟報：“五阿哥！射擊課程的時辰到了！請五阿哥到射擊場！”
“糟了！”永琪臉色一變，失聲驚呼，“今天皇阿瑪親自督考！”他立刻看向爾泰，兩人眼中都閃過一絲慌亂。靶場面圣，容不得半點差池和延誤！
“爾泰，快走！”永琪抓起弓箭，急急就要往外沖。
小燕子心亂如麻，巨大的秘密才吐露一半，前路茫茫，她下意識伸手想抓住他們：“話還沒說完呢！現(xiàn)在要去哪里啊？我…”
爾泰腳步一頓，回頭快速而低聲地安撫：“小燕子，別慌！等我們過了靶場這一關，馬上回來再商量！千萬穩(wěn)??！”他語氣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
話音未落，兩人已如一陣風般快步離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漱芳齋門外。只留下小燕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臉上淚痕未干。方才那驚心動魄的對話余音似乎還在殿內回蕩，而突如其來的中斷，更讓這巨大的秘密和無邊的恐懼沉甸甸地壓了下來，仿佛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寧靜。
禁衛(wèi)軍箭衛(wèi)營的精銳士兵列隊肅立，鴉雀無聲，空氣中彌漫著弓弦緊繃的張力。場地中央，五阿哥永琪、福爾泰、福爾康以及宮廷畫師班杰明四人并排而立，身姿挺拔如松。
隨著一聲號令，四人同時開弓引箭，動作流暢劃一，充滿了力量與精準的美感。緊接著，是箭衛(wèi)營士兵整齊劃一的動作——“嗡”的一聲低沉悶響，仿佛空氣被撕裂，無數(shù)箭矢離弦而出，化作一片密集的黑色雨點，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呼嘯著撲向遠處的箭靶！剎那間，“咄咄咄”的箭簇入靶聲連綿不絕，聲勢驚人，場面壯觀無比。
就在這萬箭齊發(fā)、人聲鼎沸（箭矢聲和號令聲）的靶場邊緣，一個嬌小的身影正躲在回廊的柱子后面，探出半個腦袋，正是偷偷溜進來的小燕子。她瞪大了眼睛，被這從未見過的宏大場面震住了，但心里那股子委屈和焦急還沒消呢。
她鼓著腮幫子，小聲對著柱子抱怨：“這該死的永琪、爾泰！什么射擊訓練，難道比我的腦袋還重要嗎？” 她氣得跺了跺腳。
一旁的宮女彩霞和明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彩霞扯著小燕子的袖子，聲音壓得極低：“格格，我的好格格！您看夠了吧？看夠了咱們就快回去吧！求您了！”
明月也連連點頭，臉色發(fā)白：“是啊格格！這里是禁衛(wèi)軍的演武場，是皇宮的禁區(qū)！除了當值的禁衛(wèi)軍，旁人一律不準靠近的。格格，咱們快走吧！”
可這萬箭齊發(fā)、氣勢如虹的場景實在太吸引小燕子了，她那點冒險精神被徹底點燃。她非但沒走，反而又往前湊了湊，指著場中的永琪和班杰明，不服氣地問：“那五阿哥和班杰明呢？他們也不是禁衛(wèi)軍的人呀！憑什么他們能在這兒？”
彩霞趕緊解釋：“格格！五阿哥是皇子，班畫師和福家兩位爺，那是皇上金口玉言，特別挑選出來陪五阿哥練習射箭的陪練員，身份不同?。 ?明月也在一旁用力點頭，兩人再次試圖把小燕子拉走。
“哎呀，讓我再看一會兒，就一會兒嘛！”小燕子甩開她們的手，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場上，“這真是我見過最大的場面了！” 她看著士兵們射箭的動作，心里那點好勝心又冒了出來，忍不住小聲嘀咕，帶著點市井的得意：“哼，看他們這架勢…射箭的技術嘛，應該也就跟我的彈弓技術…嗯，不相上下吧？”
就在小燕子沉浸在自己的“點評”中，毫無察覺之際，乾隆皇帝在福倫、傅恒等幾位重臣的簇擁下，已從入口處悄然走了進來。明月和彩霞眼尖，嚇得魂飛魄散，膝蓋一軟就要上前行禮。
乾隆卻眼含興味，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對著她們微微抬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個宮女僵在原地，大氣不敢出。
這邊廂，小燕子還在滔滔不絕地“點評”著，聲音雖然壓低了，但那份自信（或者說自負）溢于言表：“不過想想也是，那紅心靶子那么大個兒！他們要是還射不中啊，那可真成飯桶了！”
她正說得起勁，忽然感覺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她還以為是明月或彩霞又來拉扯她，頭也不回地揮揮手：“等等，明月彩霞！我跟你們說啊，真不是我吹牛！我在我們那片兒，可是有名的‘燕子神射手’！我閉著眼睛都能把樹梢上的鳥巢給打下來！”
陽光正好斜斜地灑在她興奮的側臉上，給她微紅的臉頰和飛揚的鬢角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金邊。她整個人仿佛在發(fā)光，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乾隆站在她身后，看著她這副神采飛揚、毫無心機的模樣，心底深處莫名地悸動了一下，像被一根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但他立刻將這不合時宜的感覺強行壓下。
小燕子越說越起勁，還伸出手指，遙遙點向場中正在收弓的永琪等人：“瞧見沒？就他們幾個，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 話音未落，她終于覺得不對，猛地轉過頭來。
“皇……皇阿瑪？！” 小燕子嚇得差點跳起來，眼睛瞪得溜圓，剛才的神氣勁兒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被抓包的驚慌失措。
乾隆饒有興味地挑高了眉毛，故意拖長了語調：“哦——？原來你就是那赫赫有名的‘燕子神射手’??？好！朕今天倒要看看，你有多‘神’？”
小燕子瞬間蔫了，舌頭都打結了：“??？我……我……” 她支支吾吾，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乾隆朗聲一笑，不再逗她，大手一揮：“走，跟朕到前面去！” 他不由分說，帶著明顯還沒回過神的小燕子，大步流星地走向靶場中央。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場上所有人，包括永琪、爾康、爾泰、班杰明以及所有士兵，齊刷刷跪下行禮。
當永琪等人抬起頭，看到小燕子居然跟在乾隆身邊，還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時，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永琪和爾泰交換了一個驚疑不定、憂心如焚的眼神——漱芳齋那要命的話題還沒說完，她怎么跑到這兒來了？還跟皇阿瑪一起？！
乾隆心情似乎不錯，手一揮：“都起來吧！” 他目光掃過場中央的四人，又看向肅立的箭衛(wèi)營，聲音洪亮：“健銳營的射擊隊，是朝廷禁衛(wèi)軍中百里挑一的特種部隊！朕今天要考驗你們的射擊成績?！?/p>
他話鋒一轉，帶著明顯的揶揄看向身邊縮著脖子的小燕子：“有誰想跟還珠格格比劃比劃？就勇敢出列！”
小燕子一聽，魂飛魄散，急得直扯乾隆的袖子，壓著嗓子哀嚎：“皇阿瑪！有沒有搞錯??！我…我又不會射箭！我拿什么跟人家比呀？”
乾隆卻樂在其中，故意板著臉，眼中卻滿是笑意：“你就拿出你的本事來比劃呀。朕賜給你一個彈弓。朕倒想看看你有多大的本領?！?/p>
一旁侍立的小路子立刻躬身上前，手中捧著一個明黃色的錦緞托盤，上面赫然放著一個制作精良、小巧玲瓏的鹿筋彈弓！
小燕子看著那彈弓，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剛才的驚慌失措瞬間被巨大的驚喜取代！她一把抓過那彈弓，入手沉甸甸的，鹿筋彈性十足，木質手柄打磨得光滑溫潤。她熟練地拉了拉皮兜，試了試力道，剛才的沮喪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自信和躍躍欲試的興奮！
“哈哈！謝謝皇阿瑪！”小燕子拿著彈弓，像得了什么絕世寶貝，腰桿瞬間挺直了，大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皇阿瑪，你可不要后悔呀！要是我把你這些禁衛(wèi)軍打得落花流水……”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俏皮地歪著頭，模仿著江湖賣藝的口氣，“嘿嘿，到時候，你的臉面要往哪里擺呢？”
這“本姑娘天下第一”的狂妄口氣，配上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可愛模樣，非但沒讓乾隆生氣，反而讓他開懷大笑起來：“哈哈哈！好大的口氣！朕不怕！朕還有永琪、爾康、班杰明他們幾個高手呢！總不至于……全軍覆沒吧？” 他看向場中四人，眼神帶著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