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地中央，一個特制的巨大井字格木架被迅速架設(shè)起來，九宮格內(nèi)各懸掛著一個可以靈活轉(zhuǎn)動的小圓靶。福爾泰上前一步，朗聲向小燕子解釋規(guī)則：“格格，這叫‘擲射井字格’游戲。規(guī)則是兩人輪流射擊，誰先射中三個能連成一條直線（橫、豎、斜皆可）的靶子，誰就贏！”
首先出戰(zhàn)的是一位健銳營的精銳士兵。他神情嚴肅，開弓搭箭，“嗖”的一聲，精準地命中了左上角的轉(zhuǎn)靶。輪到小燕子，她屏息凝神，小臉繃緊，手中彈弓拉滿，“啪！”一顆陶丸應(yīng)聲而出，正中右上角的靶心！士兵再射中一個，小燕子緊跟著又命中一個，形成了一條漂亮的斜線！
“我贏啦！”小燕子興奮得蹦了起來，像只快樂的小麻雀，圍著井字格轉(zhuǎn)了一圈，得意地朝乾隆揚了揚下巴。乾隆坐在龍椅上，看著她純粹的開懷模樣，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眼神是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縱容。
永琪、爾康、爾泰和班杰明四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永琪壓低聲音：“皇阿瑪這么開心，我們干脆放水讓還珠格格贏，如何？”
福爾康眉頭微蹙，身為御前侍衛(wèi)的驕傲讓他本能地抗拒：“我這輩子都沒放過水?！?他的字典里只有全力以赴。
一旁的班杰明也接話道：“What? (什么) ？有人故意去獵根本不存在的熊。讓五阿哥去獵美麗的小鹿 才有今天要不要放水的提議?！?他的比喻雖然奇特，卻直指核心。
爾康被班杰明這歪打正著的“神邏輯”噎了一下，再看看永琪懇求的眼神和小燕子那邊興高采烈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我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只希望這位格格，能夠知恩圖報?！?/p>
于是，接下來的比試，就成了一場心照不宣的“表演”。四人依次上場，或“失手”射偏，或“恰好”打不中關(guān)鍵靶子，或“來不及”完成連線。
小燕子則越戰(zhàn)越勇，“啪！啪！啪！” 連珠彈發(fā)，每一次勝利都伴隨著她銀鈴般的歡呼和蹦跳。她連勝四場，高興得小臉通紅，仿佛自己真是天下無敵的神射手了。
高坐龍椅的乾隆，何等精明？他哪里看不出永琪他們那點欲蓋彌彰的小動作。箭矢的力道、瞄準的角度、刻意的“失誤”，在他這位行家眼中無所遁形。
然而，看著場中央那個因為連續(xù)“勝利”而興奮得眼睛發(fā)亮、臉頰紅撲撲、渾身散發(fā)著純粹快樂光芒的小燕子，他的心像被溫水浸泡過，軟得一塌糊涂?？粗兇獾男θ?，罷了，就讓她開心一會兒吧。
“小燕子，”乾隆含笑開口，聲音洪亮地壓過了場上的喧囂，“朕可比不了這個九宮格。咱們來玩點‘真’的。” 他轉(zhuǎn)頭吩咐：“小路子，給朕準備幾個銅錢來?！?/p>
小路子應(yīng)聲，迅速呈上幾枚嶄新的乾隆通寶。
小燕子正贏在興頭上，聞言好奇地眨巴著大眼睛：“銅錢？皇阿瑪，你要銅錢做什么呀？”
乾隆沒有直接回答，深邃的目光帶著一絲促狹和期待看著她：“小燕子，把你的彈弓準備好。朕一喊‘開始’，小路子就把這三枚銅錢往天上一拋。你若能擊中這三枚銅錢，朕就算你贏！如何？”
“哈！”小燕子一聽，信心爆棚，剛才連贏幾場的得意勁兒全上來了。她拍了拍胸脯，豪氣干云：“皇阿瑪！您可別小看我！我小燕子可是從小玩彈弓玩到大的！街頭巷尾打鳥雀，百發(fā)百中！您輸定啦！來就來，誰怕誰！” 她立刻擺好架勢，小臉緊繃，眼神專注地盯著小路子的手，手指緊緊扣住鹿筋彈弓的皮兜，里面已經(jīng)塞好了一顆陶丸。
乾隆看著她這副“天下舍我其誰”的認真模樣，眼底笑意更深。他沉聲下令：“準備——開始！”
隨著“開始”二字落下，小路子手臂猛地一揚，三枚黃澄澄的銅錢被高高拋向空中，在陽光下劃出三道閃亮的弧線！
小燕子反應(yīng)極快，幾乎在銅錢離手的瞬間，“啪！”第一顆陶丸激射而出，精準地擊中了一枚正在上升的銅錢，發(fā)出“叮”的一聲脆響！
但小燕子來不及得意，她手忙腳亂地去摸第二顆陶丸。就在她剛把陶丸塞進皮兜，試圖拉開彈弓瞄準時，另外兩枚銅錢已經(jīng)越過了最高點，開始急速下墜！
“哎呀！來不及了！”小燕子急得大叫，眼睜睜看著那兩枚銅錢“叮當”兩聲掉落在地面上。她立刻像泄了氣的皮球，撅起了小嘴，跺著腳，轉(zhuǎn)向乾隆，聲音里充滿了委屈和不甘，十足的撒嬌意味：“皇阿瑪！不行嘛！這根本就來不及嘛！我拉弓的時間都沒有！”
乾隆看著她那副嬌憨耍賴的樣子，非但不惱，反而朗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誰說來不及？朕說來得及，那就來得及！” 他站起身來，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自然流露。
他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更帶著一種……想要在某人面前展露鋒芒的、近乎孔雀開屏般的炫耀意味。
“誰說來不及，朕說來得及就來得及?！鼻÷曇舫练€(wěn)有力，“小路子，朕要來個百步穿楊，給小燕子看看!”話音剛落，早有侍立一旁的太監(jiān)，恭敬地捧上一張通體漆黑、鑲嵌金玉、弓弦緊繃的御用寶雕弓。
乾隆解開外層袞服上礙事的幾顆盤扣，露出里面明黃色的衣袖。他穩(wěn)穩(wěn)接過寶弓，又接過一支雕翎箭。
整個靶場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只見乾隆氣定神閑，左腳微微后撤半步，穩(wěn)穩(wěn)站定。
他搭箭上弦，動作流暢而充滿力量感，將那張強弓拉得如同滿月！深邃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牢牢鎖定小路子手中的三枚銅錢。
“放！” 乾隆一聲令下，聲若洪鐘！
小路子用盡全力，將三枚銅錢高高拋向斜前方的天空！
就在銅錢升到最高點，即將下墜的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
“嗖——！??！”
一聲尖銳到刺耳的破空厲嘯驟然響起！那支雕翎箭離弦而出，化作一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黑色閃電，撕裂空氣，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直射蒼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死死追隨著那道黑色的軌跡。
只見那支箭，精準無比地從第一枚銅錢的方孔中穿過！緊接著，去勢不減，毫厘不差地穿過第二枚銅錢的方孔！最后，在第三枚銅錢開始下墜的瞬間，如同神助般再次精準貫穿！
“叮！叮！叮！” 三聲清脆到極致的金屬碰撞聲幾乎連成一線！
那支承載著帝王神威的箭矢，在貫穿三枚銅錢后，余勢未消，帶著尖銳的呼嘯，“奪！”的一聲，狠狠釘在了百步之外箭靶的正中心紅點上！箭尾的雕翎兀自劇烈震顫！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那三枚被貫穿的銅錢，如同被施了魔法，整整齊齊地、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卮诹思龡U之上，懸掛在箭羽下方，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金光！
死寂之后是震耳欲聾的嘩然！緊接著，是山呼海嘯般的跪拜與吶喊，聲浪幾乎要掀翻整個靶場：
“皇上神威！萬歲！萬歲！萬萬歲?。?！”
士兵們激動得滿面通紅，聲嘶力竭。永琪、爾康、爾泰、班杰明四人也是目瞪口呆，被這神乎其技的一箭徹底震撼。
而小燕子……
她徹底石化了。
剛才還撅著的小嘴忘了合攏，瞪得溜圓的眼睛里，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種近乎膜拜的呆滯。她看著那百步外箭靶上兀自震顫的箭矢，看著那串在箭桿上、在風(fēng)中輕輕晃動的三枚金燦燦的銅錢，腦子里一片空白。
剛才自己那點彈弓“神技”帶來的沾沾自喜，此刻被這一箭擊得粉碎，連渣都不剩。
她呆呆地轉(zhuǎn)過頭，望向那個收弓而立、身姿挺拔如松、在萬眾歡呼中神情自若的帝王。陽光勾勒著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箭矢離弦時的銳利鋒芒，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看向她時的……得意？
小燕子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咚咚咚地狂跳起來。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
他……他是神仙嗎？
震耳欲聾的“萬歲”聲浪還在靶場上空回蕩，小燕子終于從那石化的狀態(tài)中“活”了過來。她猛地拍起手，清脆的掌聲在一片肅穆的跪拜聲中顯得格外突兀又充滿活力。
“哇！皇阿瑪！你也太厲害了吧！”她像只歡快的小鳥，幾步就蹦到了乾隆面前，仰著小臉，眼睛里盛滿了純粹的、毫不掩飾的崇拜，那光芒亮得驚人，幾乎要溢出來，“這…這…百步蛇功！真是絕了！天下第一！” 她激動得語無倫次。
一旁的永琪實在忍不住，低聲提醒，語氣里帶著無奈的笑意：“小燕子，那叫‘百步穿楊’?！?他看著她對皇上那副毫無保留的崇拜模樣，心底深處那根擔(dān)憂的弦又被狠狠撥動了一下——這樣的親近和崇拜，將來若真相大白，對皇上該是何等殘酷的打擊？
乾隆此刻心情大好，被小燕子這直白熱烈的贊美取悅了。他朗聲大笑，竟伸出手想揉揉她的腦袋，卻在半空中頓了頓，改為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帶著一絲勝利者的得意和長輩的縱容：“哈哈哈！小燕子，你這‘神射手’的位置，是不是該換朕來坐坐了？”
他故意逗她，但隨即話鋒一轉(zhuǎn)，眼中流露出真實的欣賞，“不過嘛，你這彈弓玩得也確實好，靈動刁鉆，別具一格?！?/p>
他轉(zhuǎn)頭看向一旁侍立的福倫和傅恒，帝王處理政務(wù)的威嚴瞬間回歸，語氣沉穩(wěn)下來：“福倫，傅恒，靶場熱鬧看完了，該辦正事了。隨朕去乾清宮?！?/p>
“是！”福倫和傅恒躬身領(lǐng)命。
乾隆的目光又落回小燕子身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卻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你這丫頭，別再在禁地里亂晃了。這里是演武重地，刀箭無眼，磕著碰著可不是玩的。趕緊回你的漱芳齋去。” 他頓了頓，看向永琪，“永琪?！?/p>
“兒臣在！”永琪立刻上前一步。
“你送她回去?！鼻》愿赖?。
“是！兒臣遵旨！”永琪恭敬應(yīng)下，隨即補充道，“請皇阿瑪先行，兒臣換了這身鎧甲，即刻就送小燕子回漱芳齋。兒臣恭送皇阿瑪！”
乾隆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在福倫、傅恒等大臣和侍衛(wèi)的簇擁下，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朝乾清宮方向走去。明黃色的龍袍在陽光下閃耀，挺拔的背影帶著帝王的威儀與方才射箭時的銳氣，漸漸遠去。
直到那抹明黃消失在視線盡頭，靶場上緊繃的氣氛才真正松弛下來。士兵們開始有序收拾場地。
小燕子還沉浸在剛才那驚天一箭的震撼和興奮中，小臉紅撲撲的，兀自對著乾隆離去的方向揮舞著小拳頭，小聲嘟囔：“皇阿瑪真的好帥啊…”
她的心里只剩下對那道挽弓搭箭、睥睨天下的身影滿滿的、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定義的傾慕。那種感覺熱熱的，漲漲的，讓她心跳加速，嘴角忍不住上揚。
“還看呢？”永琪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凝重。他已經(jīng)迅速脫下了沉重的鎧甲護臂，只穿著里面的常服。
小燕子這才回過神，看向永琪，臉上燦爛的笑容還沒褪去：“永琪！你看到?jīng)]？皇阿瑪那一箭！簡直神了！三個銅錢！串糖葫蘆似的！太厲害了！”
永琪看著她毫無陰霾的笑容，想到漱芳齋里那個痛哭流涕、恐懼得發(fā)抖的小燕子，再想到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只覺得心頭五味雜陳，沉重得幾乎喘不過氣。
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是，皇阿瑪神武。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的語氣有些急迫，只想盡快帶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回到相對安全的漱芳齋，繼續(xù)那被中斷的、關(guān)乎生死存亡的談話。
“哎呀，急什么嘛！”小燕子還沉浸在興奮中，蹦蹦跳跳地跟著永琪往外走，嘴里還在嘰嘰喳喳地回味著剛才的比試，“永琪我跟你說，要不是那個銅錢掉得太快，我肯定也能打中兩個！真的！我的彈弓技術(shù)也不是蓋的！下次讓皇阿瑪扔慢點……”
永琪聽著她無憂無慮的話語，看著她陽光下跳躍的身影，眉頭卻鎖得更緊了。他抬頭望了望紫禁城高聳的朱紅宮墻，只覺得那天空仿佛都壓得更低了些。
漱芳齋里那個巨大的秘密，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ΓS時可能斬落下來。讓他憂心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