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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鎮(zhèn)山海 墨懷襄 19923 字 2025-08-17 02:4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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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書房做什么?”

“他在……看一塊令牌,他說:”龍在江湖,人在牌在,這是軍隊的希望?!?/p>

“牌子哪去了?”“他給了我?!?/p>

“你把牌子放哪里去了?”

我沒說話。指針嘀噠噠在走。

記憶里的米蘿總是跟在顧晏辰身后,在西點軍校的草坪上,她穿著白色網(wǎng)球裙,辮子甩得高高的。那時候顧晏辰眼里只有公事,連看她的眼神都帶著幾分敷衍??涩F(xiàn)在,他卻讓這個女人來 “看” 我。讓她來翻我的記憶。

米蘿的指尖敲著桌面,節(jié)奏均勻,像是在打某種暗號。

“清辭,你還記得沈白嗎?” 她又換了個話題,聲音溫柔,“就是你以前的男同學(xué),他最近聯(lián)系過你嗎?……”

“沒有”

“寶石在眨眼睛呢。” 米蘿的指尖在藍寶石上劃得更快了,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蠱惑,“它在說,那天下午,沈白是不是來過書房?他是不是借走了本《海國圖志》?”

圓盤上的藍寶石突然晃了晃,像爆炸那天,父親倒在我面前時,眼里最后那點光。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喉嚨里滾出來,帶著小艾那股怯生生的調(diào)子:“沈白…… 他借了本紅封皮的書,《海國圖志》是別人拿走的?!薄笆钦l?”

“我的姨表兄錢永嘉。”“他們一起來的嗎?”

“是的,那天他們都進過我家書房。”

米蘿的呼吸頓了頓,指尖在藍寶石上猛地一按,圓盤發(fā)出輕微的嗡鳴。她的聲音壓得更低了,“那地圖呢,地圖你放哪里了?”

屏風(fēng)后的影子動了動,軍靴跟在磚地上碾出細響,大概是他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蹭到了屏風(fēng)的木框。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顧晏辰替父親送文件到學(xué)校,撞見沈白在雪地里給我披大衣,他站在遠處的槐樹下,軍靴把積雪踩得咯吱響,眼神比那天的北風(fēng)還冷。

我迷失在一團藍色的迷霧里“那海國圖志書里夾著張地圖,我忘記收起來?!?/p>

“錢永嘉拿走了?”

我沉默了一會,終究嘆了口氣:“是。”

這也是事實。表兄拿走了地圖。那兩個總是跟在我身后,喊我 “我的大小姐” 的年輕人,現(xiàn)在聽說一起投了 B 派,還跟日本人走得很近。而我父親死了。

我追悔莫及。

米蘿的眼睛亮了,像突然點燃的煤油燈?!褒埡钅愕降追拍娜チ??”她突然問。

龍湖令這三個字像根針,藏在我喉嚨里,稍一動就可能刺出血來。顧晏辰把小艾藏在這里,喂藥,教她說從前的話,不就是為了讓那些盯著龍湖令的人相信,蘇清辭還活著,還握著那筆能買下半個中國的財富嗎?

“不記得了,爆炸后頭很疼?!蔽揖従彵犻_眼,

米蘿從皮箱里拿出張紙,上面畫著些歪歪扭扭的線條:“這是從你口袋里找到的,像幅地圖。你還記得是在哪里畫的嗎?”

意識深處,忽然有個陌生的聲音在說:“小心米蘿,她口袋里有微型照相機。1931 年,她會把龍虎令的消息賣給日本人?!?/p>

我猛地攥緊紙,指節(jié)泛白。這聲音不是小艾的,也不是我的。是那個藏在更深處的、來自未來的魂魄。

紙上的線條忽然在我眼前動了起來,像蛇一樣扭曲著,鉆進記憶深處。爆炸前那個晚上,父親把我叫到書房,鋪開張地圖,手指重重敲在某個點上:“記住這里,比命還重要?!?我當(dāng)時沒聽懂。

“不知道?!?我把紙推開,指尖有些發(fā)涼,“大概是小艾…… 我以前隨手畫的。”

米蘿的目光落在我手背上,那里有塊淡粉色的疤痕,是小艾小時候被燙傷的。她忽然伸手,指尖碰到疤痕時,我猛地縮回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茶水濺在米蘿的旗袍上,暈開片深色的水漬。她卻沒生氣,反而笑得更意味深長:“看來你很怕疼。我記得以前的清辭妹妹,騎馬摔斷了腿,都沒哼過一聲?!?/p>

雨停了,陽光從云縫里漏下來,照在她旗袍上的水漬上,像塊丑陋的補丁。我看著她,忽然明白顧晏辰為什么要讓她來。這個女人太了解過去的蘇清辭了,她的每句話都是把刀,想剖開這具軀殼,看看里面到底是誰。

“人總是會變的。”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老周正蹲在墻根下啃饅頭,蔣軍站在他旁邊,眉頭皺得像座山。“米小姐要是沒別的事,我想歇歇了?!?/p>

她剛要再問,屏風(fēng)后突然傳來筆桿落地的輕響,接著是顧晏辰沉啞的聲音,隔著木框滲過來:“米蘿,時間差不多了?!?/p>

米蘿猛地回頭,指尖從藍寶石上彈開,圓盤在桌上轉(zhuǎn)了半圈,撞在皮箱角上。她站起身時,旗袍開衩掃過桌腿,露出的小腿繃得緊緊的,像拉滿的弓弦。“晏辰?” 她的聲音里帶著點刻意的笑意,“清辭剛想起些事,再讓我問兩句。”

顧晏辰從屏風(fēng)后走出來,軍便服的領(lǐng)口系得很緊,襯得下頜線愈發(fā)俊朗。他沒看米蘿,徑直走到我面前,目光落在我發(fā)間 —— 阿芷早上給我插的玉簪,是母親留給他的遺物,他一直收在貼身的錦盒里,那天卻突然讓黃秘書送來,說 “清辭戴這個好看”。

“該喝藥了?!?他的聲音很淡,伸手替我理了理耳后的碎發(fā)。指尖帶著涼意,擦過我耳垂時,我縮了縮脖子。他頓了頓,像想起什么,手收回去時,指尖在自己褲縫上輕輕蹭了蹭,像是沾了不該沾的東西。

米蘿的皮箱 “咔嗒” 響了聲,大概是她攥緊了箱把。“晏辰,” 她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目光在我和顧晏辰之間轉(zhuǎn)了圈,最后落在他緊繃的下頜線上,“你從前總說,清辭說謊時,耳垂會發(fā)紅?!?/p>

顧晏辰?jīng)]接話,只是從懷里掏出個錫制藥盒,放在我手邊。盒蓋上刻著朵玉蘭花,是我十五歲生日時,親手給他刻的 —— 那時他剛從西點畢業(yè),回北平來看我,我把這盒子塞給他,里面裝著老家的云糕片,恭喜他步步高升。

米蘿毫不尷尬,她聲音里帶著笑意,“我明天再來看你。”

米蘿的腳步聲消失在雨幕里,莫七的槍托在門外磕了兩下,像是在報信。顧晏辰拿起藥盒,打開時,里面的藥粒滾出來,落在我手心?!昂??!?他看著我,眼里的情緒藏在睫毛的陰影里,“苦,含化了就不苦了。”

“這是什么?”

“解毒丸?!彼劬镉兄侏M的笑。

我把藥粒塞進嘴里,人參的苦味瞬間漫開。屏風(fēng)后的香還在燃,煙柱筆直地往上飄,像極了那天在父親的靈堂里,他站在我身后,替我扶著搖搖欲墜的孝幡,指尖偶爾碰到我的手背,快得像錯覺。

“錢永嘉那邊,” 他忽然開口,目光落在窗外的雨簾上,“我會盯著?!?/p>

我沒說話,只是攥緊了手心的藥盒。盒蓋上的玉蘭花硌著掌心,像他這些年藏在心里的話,說不出口,卻又硌得人生疼。雨還在下,打在窗紙上,噼啪作響,像誰在數(shù)著日子,又像誰在悄悄拆著那些藏了太久的秘密。

腳步聲遠了,王慈云趕緊跑進來收拾殘局,嘴里嘟囔著:“這女人一看就不是好東西,眼神跟搜賊似的?!?老周也湊過來,手里還拿著半個饅頭:“姑娘你別怕,有老周在,她敢?;?,我一搟面杖敲暈她?!?/p>

蔣軍站在門口,沒說話,只是往院外看了一眼,眼神銳利得像鷹。

我坐回椅子上,拿起那張被茶水浸濕的紙。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紙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線條忽然清晰起來,像極了父親書房里那張地圖的一角。

墻頭上的石榴掉了個,砸在青石板上,裂成兩半,露出滿肚子通紅的籽。就像這院子里的人,每個人心里都藏著秘密,紅得像血。

顧晏辰傍晚來的時候,帶著身寒氣。他沒提米蘿,只是坐在我對面,看著我吃王慈云做的桂花糕。他的眼神很復(fù)雜,有探究,有懷念,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克制。

“明天開會,穿我讓黃秘書送來的衣服?!?他忽然開口,聲音很低,“張師長他們還在鬧,你得去鎮(zhèn)住場面。”

我咽下嘴里的桂花糕,甜味里帶著點澀:“要是露餡了呢?”

他看著我,目光落在我眉眼那三分相似的地方,像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不會的。你只要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p>

夜深時,我躺在床上,聽著阿芷在隔壁房間打呼,王慈云大概還在廚房盤算明天的菜。意識里的三個魂魄像在拉鋸,小艾的怯懦,未來魂魄的好奇和冷靜,還有我的焦慮和恨意。

米蘿明天還會來,她的催眠術(shù),她的心理戰(zhàn),不過是想從我這里套出龍湖令的下落??伤恢溃乙业牟恢皇菍毑?,還有那些躲在暗處,參與策劃了兩場場爆炸的人。

窗外的石榴樹在風(fēng)里搖晃,像在點頭,又像在嘆息。1929 年的北平,藏著太多秘密,而我這具年輕的軀殼里,藏著能掀翻這一切的風(fēng)暴。


更新時間:2025-08-17 02:4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