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是被窗欞外的蟬鳴吵醒的。天剛蒙蒙亮,晨光透過竹簾在案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案頭的《商君書》還攤開在 “農(nóng)戰(zhàn)” 篇,竹簡邊緣沾著些芝麻 —— 昨晚抄書時不小心把胡餅碎屑掉在了上面。
“公子,廚房把胡餅做好了,剛出爐的?!?春桃端著食盒走進來,鼻尖沾著點面粉,“張管家說您要是起了,就去正廳用早飯,相爺在那兒等您。”
林羽揉著眼睛坐起來,腰間的呂字玉佩硌了一下 —— 昨晚回來忘了摘。他摸出玉佩放在案上,青玉的質(zhì)地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突然想起李斯昨晚的話:“永遠別讓別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正廳里飄著豆?jié){的香氣。李斯坐在案前看竹簡,面前擺著兩碗豆?jié){和一碟胡餅,胡餅上的芝麻密密麻麻,果然是按他說的 “西域芝麻” 做的。
“醒了?” 李斯頭也沒抬,指尖在竹簡上劃著,“今天跟我去趟農(nóng)具坊 —— 廷尉說城西有個鐵匠鋪,打出來的犁鏵比官坊的還好用?!?/p>
林羽心里一動。農(nóng)具?他想起自己做冰酪時想到的改良法子,要是能把現(xiàn)代農(nóng)具的原理用到秦代犁鏵上,說不定能讓耕作效率提高不少。
“父親是想改良農(nóng)具?” 他咬了口胡餅,芝麻的香氣在舌尖散開,比酒樓的點心還扎實。
“關(guān)中今年雨水多,舊犁鏵太沉,牛拉著費勁,” 李斯放下竹簡,喝了口豆?jié){,“要是能改得輕便些,秋收時能多打不少糧食。” 他看著林羽嘴角的芝麻,突然補充道,“別耍小聰明改得太離譜,先看看人家怎么做的?!?/p>
林羽笑著擦掉芝麻:“知道了,我就看看,不說話。”
吃完早飯,張管家已經(jīng)備好了馬車。這次沒坐封閉的轎廂,而是用了敞篷的 —— 正是上次改裝的那輛,只是把競速用的窄輪換成了寬輪,看起來穩(wěn)當多了。
“這馬車改得不錯,” 李斯摸著車廂邊緣的木欄,“昨天秦王還問起,說可以讓官坊照著做幾輛,用來傳遞文書。”
林羽心里一暖。原來李斯把他的小聰明記在了心上。馬車駛離長安君府時,他特意掀開簾子往后看 —— 春桃正站在廊下?lián)]手,手里還攥著塊沒吃完的胡餅。
城西的農(nóng)具坊藏在鐵匠鋪聚集的巷子里,遠遠就能聽到 “叮叮當當” 的打鐵聲,還有鐵匠們的吆喝聲。巷口擺著不少成品農(nóng)具,犁鏵、鋤頭、鐮刀整齊地排在木架上,最顯眼的是個半人高的鐵犁,犁頭彎曲的弧度比普通犁鏵更流暢。
“這就是那家鐵匠鋪的活計,” 李斯指著鐵犁,“你看這弧度,入土?xí)r省力,還能把土翻得更勻。”
林羽蹲下身仔細看。鐵犁的刃口磨得發(fā)亮,顯然是反復(fù)淬火過的,只是犁桿太粗,握著肯定費勁。他正想用樹枝在地上畫改良圖,就聽到巷尾傳來爭吵聲,還有鐵器落地的哐當聲。
“都給我搬!少廢話!” 粗聲粗氣的呵斥混著打鐵聲傳過來,帶著不容置疑的蠻橫。
“官爺行行好!這是農(nóng)戶預(yù)定的犁鏵,明天就要用的!” 蒼老的哀求聲緊隨其后,聲音里帶著哭腔。
林羽和李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他們順著聲音往巷尾走,繞過堆著廢鐵的墻角,終于看到了爭吵的源頭 ——
三個穿吏服的漢子正指揮仆役搬鐵匠鋪里的鐵器,犁鏵、鋤頭堆了滿地,有個仆役不小心踩在鐮刀上,刀刃立刻劃出道血口子。鐵匠鋪的老板是個絡(luò)腮胡大漢,被兩個小吏按在柱子上,胳膊上的肌肉繃得像鐵塊,眼里卻滿是絕望。
“你們憑什么搶東西?” 大漢的聲音沙啞,“我交了稅的!”
“少廢話!” 為首的吏員踹了腳旁邊的鐵犁,“這些鐵器要征去修馳道,是秦王的命令!耽誤了工期,砍你的頭!”
林羽心里咯噔一下。修馳道確實需要鐵器,但也不能強征農(nóng)戶預(yù)定的農(nóng)具。他剛想上前,就被李斯按住肩膀 —— 父親的指尖在他手背上敲了敲,是昨晚在宴上學(xué)的暗號:別沖動。
“他們是中尉府的人,” 李斯在他耳邊低語,“負責(zé)馳道修繕,向來蠻橫。”
林羽看著被搬上馬車的犁鏵,其中一個還刻著 “張” 字 —— 肯定是哪個農(nóng)戶的私產(chǎn)。他想起自己做冰酪時的初心,又想起扶蘇說的 “民為水君為舟”,突然有了主意。
他掙開李斯的手,慢悠悠地走到吏員身后,故意踢到地上的鐵犁:“這鐵器看著眼熟,好像是我家預(yù)定的?!?/p>
吏員回頭見是個穿錦袍的公子,愣了一下:“你是誰?少管閑事!”
“我是誰不重要,” 林羽摸著刻著 “張” 字的犁鏵,“重要的是這鐵器 —— 我父親三天前就跟這家鐵匠預(yù)定了,說是要送給他的門生,用來改良農(nóng)具。你們要是搬錯了,驚動了相府,可擔(dān)待得起?”
他特意把 “相府” 兩個字說得又慢又清楚,眼角的余光瞥見絡(luò)腮胡鐵匠眼里閃過驚訝。
為首的吏員臉色變了變。李斯的名聲在咸陽城誰不知道?要是真搬了相府預(yù)定的東西,別說修馳道,怕是連官帽都保不住??伤植桓市木瓦@么走,盯著林羽的錦袍:“你說預(yù)定就預(yù)定?有憑據(jù)嗎?”
林羽心里早有準備。他從袖袋里摸出塊碎銀 —— 是昨天廷尉長史給的賞銀,上面刻著個小小的 “李” 字:“這是定金,鐵匠師傅應(yīng)該認得?!?/p>
絡(luò)腮胡鐵匠反應(yīng)極快,立刻點頭:“對!這位公子三天前確實來預(yù)定過,說要十具改良犁鏵!”
吏員拿起碎銀看了看,又看了看林羽腰間若隱若現(xiàn)的玉佩 —— 雖然沒看清刻的什么,但錦袍玉帶的打扮,確實像相府公子。他咬了咬牙,對仆役說:“把東西放下!走!”
仆役們不甘心地把鐵器搬回鐵匠鋪,為首的吏員走前還瞪了林羽一眼:“小子,別多管閑事。”
林羽沒理他,等吏員走遠了,才對絡(luò)腮胡鐵匠說:“沒事了,把東西收好吧?!?/p>
“多謝公子!” 鐵匠 “噗通” 一聲就跪了下來,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悶響,“您真是救了我全家的命 —— 那些犁鏵要是被搬走,農(nóng)戶們明天就沒法耕地了?!?/p>
林羽趕緊扶起他,手指觸到他掌心的老繭,粗糙得像砂紙:“舉手之勞,不用謝?!?/p>
李斯走過來,目光在鐵匠鋪里掃了一圈 —— 墻角堆著不少鐵器,有幾個犁鏵的弧度確實比普通樣式更合理,顯然是反復(fù)改良過的。
“你這犁鏵,是自己琢磨的?” 李斯指著那具半人高的鐵犁。
“是,” 鐵匠撓著頭笑了,露出憨厚的表情,“小人祖上是魏國人,以前在大梁學(xué)過打鐵,把魏國的犁和秦國的犁摻著改了改,沒想到真好用?!?/p>
林羽心里一動。魏國的犁?他想起歷史課上說的 “曲轅犁”,雖然唐代才普及,但原理在戰(zhàn)國時期就有雛形。他蹲下身,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更彎曲的犁頭:“要是把犁頭再彎一點,裝個可以轉(zhuǎn)動的犁盤,是不是更省力?”
鐵匠的眼睛瞬間亮了:“公子說的是!我之前總覺得轉(zhuǎn)彎時費勁,原來是犁盤不能轉(zhuǎn)!” 他轉(zhuǎn)身從墻角拖出個破舊的木盤,“小人試著做過這個,總覺得不對,公子一畫就明白了!”
木盤上鉆著個圓孔,顯然是想做轉(zhuǎn)動軸,只是軸孔太大,不穩(wěn)當。林羽拿起個鐵環(huán)套在木盤上:“把軸孔做小點,用鐵環(huán)固定,保證穩(wěn)當。”
“能行!肯定能行!” 鐵匠激動地搓著手,鐵屑從袖口掉下來,“小人這就做!做好了送相府去!”
“不用送,” 李斯開口了,“我們預(yù)定十具,按你平時的價錢,多給三成工錢 —— 但要按這位公子畫的樣式做,三天后要。”
鐵匠愣了一下,隨即大喜過望:“謝相爺!謝公子!小人保證做得比官坊的還好!”
林羽看著鐵匠沖進里間生火,打鐵聲立刻又響起來,比剛才有力多了,心里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踏實。這比在酒樓辯論、在宴上應(yīng)付秦王更有意義 —— 改良一具犁鏵,能讓農(nóng)戶多打些糧食,這才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父親,” 他看著李斯,“剛才是不是太冒險了?要是吏員去相府核實,就露餡了?!?/p>
“他們不敢,” 李斯看著鐵匠鋪外的太陽,“中尉和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他不會為了幾個犁鏵跟我較真。再說 ——” 他指了指里間,“這鐵匠確實有本事,預(yù)定十具不虧。”
林羽突然明白,李斯剛才不是不想管,是在等合適的時機。既救了鐵匠,又得了好用的農(nóng)具,還沒得罪中尉府,這才是真正的 “藏鋒芒”。
他們沒在鐵匠鋪多待,離開時,絡(luò)腮胡鐵匠非要塞給林羽一把小鐮刀,說是用邊角料打的,刃口鋒利,能用來割草。林羽推辭不過,只好收下,鐮刀柄上還纏著防滑的麻繩,顯然是用心做的。
馬車駛離鐵匠鋪聚集的巷子時,林羽回頭望了一眼。鐵匠鋪的煙囪冒著青煙,打鐵聲 “叮叮當當” 的,比剛才響亮多了,像是在唱一支充滿希望的歌。
“父親,” 他摸著懷里的小鐮刀,“您說,要是讓這個鐵匠去官坊,教別人做改良犁鏵,是不是能讓更多農(nóng)戶用上?”
李斯看著窗外掠過的農(nóng)田,田里的農(nóng)夫正彎腰插秧,動作很慢。他沉默了半晌,才說:“等這十具犁鏵做好了,讓廷尉試試 —— 要是真好用,就調(diào)他去官坊當師傅。”
林羽心里一暖。他知道,這背后是李斯對他的縱容 —— 換了平時,李斯絕不會因為一個不知名的鐵匠改變主意。
回到長安君府時,日頭已經(jīng)爬到頭頂。張管家迎上來,手里拿著封信:“公子,這是醉仙樓送來的,說是咸陽侯府的公子讓轉(zhuǎn)交的。”
信是用竹簡寫的,字歪歪扭扭的:“明日曲江池賽馬,帶新做的胡餅?!?/p>
林羽笑著把竹簡遞給春桃:“告訴送信的,我去。” 他摸了摸懷里的小鐮刀,突然覺得這 “紈绔” 的日子也能過得很有意思 —— 既能賽馬吃胡餅,又能偷偷做些改良農(nóng)具的實事,就像李斯說的 “賣胡餅要藏鋒芒”。
春桃接過竹簡,眼睛落在案上的呂字玉佩上:“公子,這玉佩還戴著?張管家說別讓外人看見。”
“收起來吧,” 林羽把玉佩放進木盒,“等下次見到呂不韋,再還給他 —— 說不定到時候,能讓他看看新做的犁鏵,問問他這算不算‘奇貨可居’?!?/p>
他看著木盒里的玉佩,突然很期待三天后的農(nóng)具 —— 那不僅僅是十具犁鏵,是他在這個時代種下的第一顆種子,一顆能讓土地增產(chǎn)、讓百姓安穩(wěn)的種子。至于這顆種子將來能長多大,他不知道,但至少,他已經(jīng)把它種下去了。
窗外的蟬鳴又響起來,比早上更響亮了,像是在為這顆新種下的種子加油鼓勁。林羽拿起案上的《商君書》,這次沒覺得枯燥,反而覺得 “農(nóng)戰(zhàn)” 篇的字字句句都有了溫度 —— 原來治國平天下,不只是朝堂上的辯論和算計,還有田地里的犁鏵、農(nóng)戶的汗水,和這陽光下悄悄生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