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看著我平靜的眼神,又看看角落里嘶吼的兒子,一咬牙,對護(hù)工揮手:“出去!都出去!關(guān)上門!”她自己也退了出去,門被輕輕帶上。
房間里只剩下我和那個叫小輝的男孩。門一關(guān),他喉嚨里的嗬嗬聲更響了,身體伏得更低,像只蓄勢待發(fā)的幼獸,死死盯著我這個入侵者。壁燈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扭曲的陰影。
我沒看他。從隨身的小布包里摸出三枚銅錢??滴跬▽殻サ蔑?。隨手往地上一拋。
叮,叮,叮。
三枚銅錢落地,呈一個不規(guī)則的三角。我看了一眼卦象,心里有數(shù)了。果然不是病。
“出來聊聊?”我對著那張大床底下,那片最濃郁的黑暗,平平淡淡地說了一句。
角落里的男孩突然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猛地朝我撲了過來!動作快得像道影子,帶著腥風(fēng)!
我沒躲。在他沾著口水和墻灰的手即將抓到我的瞬間,右手閃電般探出,食指中指并攏,快如疾風(fēng),精準(zhǔn)地點在他眉心!
“定!”
撲到半空的男孩像被按了暫停鍵,身體猛地一僵,直挺挺地摔在軟墊上,不動了。只有眼珠子還在瘋狂地轉(zhuǎn)動,充滿怨毒。
房間里瞬間安靜得可怕。只有男孩粗重的喘息聲,還有……床底下傳來的,極其細(xì)微的,像是指甲撓木頭的“嚓…嚓…”聲。
我走到床邊,蹲下。沒掀床板。那股陰冷的甜腥氣幾乎凝成實質(zhì),熏得人頭暈。黑氣像觸手一樣試圖纏上我的腳踝。
“還不肯出來?”我語氣依舊平淡,從小布包里又摸出一個小瓷瓶,拔掉塞子。一股濃烈刺鼻的雄黃混合著艾草的味道彌漫開來。
“嘶——!”
床底下猛地響起一聲尖銳短促的嘶鳴!像是被燙到了!緊接著,那團(tuán)濃郁的黑氣劇烈地翻滾涌動起來!
“自己出來,還是我請你?”我晃了晃手里的瓷瓶。
黑氣翻滾得更厲害了,帶著強(qiáng)烈的怨毒和恐懼。僵持了幾秒,那“嚓嚓”的撓木頭聲停了。黑氣開始向床底更深處收縮,凝聚。
一個模糊的影子,貼著地面,慢慢地從床底下“流”了出來。
那是一個…孩子的輪廓。非常小,非常淡,像一團(tuán)人形的灰色煙霧。看不清五官,只能勉強(qiáng)分辨出蜷縮的姿態(tài)。它沒有腳,下半身像融化一樣連著地板。它身上散發(fā)出的怨氣和那股甜腥味,濃得化不開。它似乎在發(fā)抖,畏懼我手里的瓷瓶,也畏懼我這個人。
“雙胞胎?”我看著那團(tuán)灰影,用的是陳述句,不是疑問。
灰影劇烈地波動了一下,像水紋。
“他搶了你的東西?”我指了指地上被定住的小輝。
灰影猛地朝小輝的方向“看”了過來!一股強(qiáng)烈的怨恨情緒撲面而來!即使它沒有臉,我也能清晰感覺到那股被掠奪、被遺忘、被深埋地下的滔天委屈和憤怒!
“嘖?!蔽艺酒鹕?。明白了。不是什么厲鬼索命,也不是什么復(fù)雜的邪術(shù)。就是一個被遺忘的、充滿怨念的嬰靈??催@怨氣的凝實程度,年頭不短了。能附身在小輝身上鬧騰成這樣,多半是因為血脈相連,而且…它和小輝之間,存在某種“未了”的牽絆。
豪門秘辛。不外乎那些事。早年夭折的雙生子之一,處理得不夠“干凈”,或者壓根就沒當(dāng)回事。結(jié)果另一個活下來的孩子長大了,這被遺忘的兄弟的怨念,在某種契機(jī)下被引動,纏了上來。它恨,恨為什么活下來的是小輝不是它?恨為什么所有人都忘了它?它想要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也許是父母的關(guān)注,也許是“活著”的身份。
小輝啃墻皮,恐怕是這嬰靈本能的驅(qū)使,它在“挖”,想把自己從“下面”挖出來。
事情清楚了,就好辦。
“塵歸塵,土歸土?!蔽铱粗菆F(tuán)充滿怨恨的灰影,“強(qiáng)占生者軀殼,只會讓你魂飛魄散,連轉(zhuǎn)世的機(jī)會都沒了。”
灰影瑟縮了一下,但怨恨依舊濃烈。它不甘心。
我嘆了口氣。冤有頭債有主,但跟一個嬰靈講道理沒用。它只有最本能的執(zhí)念。我從布包里抽出一張空白的黃符紙,咬破右手中指指尖。嘶,有點疼。鮮紅的血珠冒出來。我用血在符紙上飛快地畫了一個極其繁復(fù)的符號,一氣呵成。符成瞬間,隱隱有微弱的金光一閃而逝。
“這個給你?!蔽野蜒旁诘厣希葡蚰菆F(tuán)灰影,“拿著它,去你該去的地方。下面的人認(rèn)得這個,會給你安排個好去處。比在這里當(dāng)孤魂野鬼強(qiáng)?!?/p>
灰影遲疑地“看”著那張散發(fā)著奇異溫暖氣息的血符。那上面的血,對它有著難以抗拒的吸引力,那是至陽的生機(jī),同時也蘊(yùn)含著讓它畏懼的力量。它本能地渴望,又本能地退縮。
“不要?”我作勢要收回,“那我現(xiàn)在就送你走,用另一種方式?!蔽夷罅藗€指訣。
“嗚……”灰影發(fā)出一聲模糊的悲鳴,猛地向前一撲!那團(tuán)煙霧迅速包裹住地上的血符。嗤…一陣極淡的白煙冒起。血符消失了?;矣暗念伾坪跻沧儨\了一點,那股濃郁的甜腥味和怨氣,像被中和掉一部分。
它“抬頭”,模糊地“看”了我一眼。怨恨依舊在,但似乎多了一絲茫然和…一絲微弱的感激?然后,它貼著地面,像退潮一樣,緩緩地縮回了床底深處。那股一直縈繞在房間里的陰冷氣息,也隨之迅速減弱、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