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踏入東宮偏殿時，一股濃烈的酒氣混合著脂粉香撲面而來，熏得他微微蹙眉，但轉(zhuǎn)瞬便恢復(fù)了那副溫雅恭謹?shù)哪印?/p>
殿內(nèi)燈火通明，卻掩不住那份奢靡頹靡的氣息。
太子斜倚在主位的軟榻上，醉眼朦朧，懷里摟著個衣衫半解、媚眼如絲的舞姬，另一只手還不安分地在另一個跪坐在他腳邊的美人身上游走。絲竹之聲靡靡，舞姬們水袖翻飛，眼神卻都若有似無地瞟向主位，帶著討好與渴望。
沈昀垂下眼簾，掩去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鄙夷與不耐。他穩(wěn)步上前，躬身行禮，聲音清朗：“臣沈昀，參見太子殿下?！?/p>
太子聞聲，懶洋洋地抬起眼皮，看清是沈昀，臉上堆起笑容，揮手示意樂聲稍停?！芭叮渴巧蚯浒?，來得正好！來來來，陪孤喝一杯！”他推開懷里的舞姬，示意內(nèi)侍給沈昀看座。
沈昀依言坐下，姿態(tài)依舊端正，與這滿殿的放浪形骸格格不入。他接過內(nèi)侍遞來的金杯，里面是琥珀色的瓊漿?！爸x殿下賜酒?！彼e杯示意，然后淺抿一口，動作優(yōu)雅。
太子顯然興致很高，或者說，酒意正濃。他拍著身邊的位置，對沈昀道：“沈卿不必拘禮，今日高興，放開些！你看這些美人，都是新進獻的，個個水靈，沈卿可有看上的？孤賞你！”
沈昀面上含笑，語氣卻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殿下說笑了，臣不敢僭越。殿下雅興，臣能在一旁沾沾光，已是榮幸之至?！彼抗鈷哌^那些舞姬，眼神平靜無波，仿佛看的只是些精美的擺設(shè)。
太子哈哈大笑，顯然很滿意沈昀的“識趣”。他摟過剛才的舞姬，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惹得那女子嬌笑連連。
“沈卿啊，你就是太端著了！人生得意須盡歡，懂不懂？就像你這次，果斷與陳家退了親，做得漂亮！陳家那老東西不識抬舉，活該！”他語氣輕佻，帶著上位者的傲慢。
沈昀握著酒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臉上笑容不變：“殿下謬贊。家父也是為大局著想，陳家既然立場不明，早些切割，對殿下，對沈家，都是好事?！彼D了頓，聲音放得更低緩，“只是……委屈了陳家姑娘?！?/p>
太子毫不在意地擺擺手：“一個女子罷了，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等孤大事成了，你想要什么樣的美人沒有？到時候，孤親自給你指婚！比那陳家女強百倍！”他語氣篤定，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沈昀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冷光。他溫聲道：“殿下厚愛，臣感激不盡。只是眼下，立儲之事尚未塵埃落定，臣以為，還需謹慎行事，不宜過分張揚，以免授人以柄?！彼庥兴傅乜戳艘谎鄣顑?nèi)奢靡的景象和那些妖嬈的舞姬。
太子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似乎被掃了興致。
他推開身邊的舞姬，坐直了身體，語氣帶著一絲不悅：“沈卿這是何意？孤在自己的東宮尋些樂子，難道還要看別人的臉色不成？”
沈昀立刻起身，躬身道：“臣不敢。臣只是憂心殿下清譽。如今朝中暗流涌動，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東宮。殿下身份貴重，一言一行皆關(guān)乎國本。些許享樂本無傷大雅，但若傳到陛下耳中，或是被有心人利用，恐于殿下不利?！彼赞o懇切，一副全然為太子著想的模樣。
太子盯著沈昀看了片刻，眼神復(fù)雜。他當(dāng)然知道沈昀說得有道理，但被這樣當(dāng)面“勸諫”，尤其是在他興致正濃的時候，心里難免有些不痛快。他揮揮手，語氣有些煩躁：“行了行了，孤知道了！沈卿總是這般老成持重，無趣得很！”
他猛地將手中的金杯擲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殿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樂聲驟停，舞姬們嚇得花容失色，紛紛跪倒在地，瑟瑟發(fā)抖。剛才還喧囂奢靡的大殿，此刻只剩下壓抑的寂靜。
沈昀依舊保持著躬身的姿勢，神色平靜，仿佛那碎裂的酒杯與他無關(guān)。他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派恭順：“殿下息怒。是臣多言，擾了殿下雅興，臣罪該萬死?！?/p>
太子看著沈昀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胸中那股無名火更盛，卻又無處發(fā)泄。他煩躁地揮揮手：“罷了罷了！都滾下去！孤要靜一靜！”
舞姬和內(nèi)侍們?nèi)缑纱笊?，慌忙退下。偌大的殿?nèi)，只剩下太子和依舊躬身站立的沈昀。
太子揉了揉眉心，酒意似乎也醒了幾分。他看著沈昀，語氣緩和了些：“沈卿，起來吧。孤知道你是為了孤好。只是……這日子，也忒憋悶了些！”
沈昀這才直起身，溫聲道：“殿下肩負社稷重任，自然比常人更需克制。待殿下榮登大寶，四海升平，那時再行享樂，方是名正言順，無人敢置喙?！?/p>
太子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疲憊：“你說得對。只是……這等待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他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和……恐懼？立儲之爭，步步驚心，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fù)。
沈昀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他知道，太子需要的是一個能幫他穩(wěn)固地位、掃清障礙的能臣，而不是一個只會陪他尋歡作樂的弄臣。
他沈昀的價值，在于后者。至于陳沅……他眼底掠過一絲暗芒。那不過是棋盤上一顆暫時被舍棄的棋子。等大局已定，他自有辦法讓她重新回到他身邊。
一個失了家族依仗、名聲受損的貴女，除了依附于他，還能有什么更好的選擇？屆時，他再施以“恩惠”，她只會對他感恩戴德。
至于那個礙眼的庶弟沈晏……太子登基之日，便是他沈昀徹底掌控沈家，清除所有障礙之時?，F(xiàn)在，他只需要忍耐，扮演好這個忠心耿耿、溫雅克制的沈家大公子。
他微微垂首，掩去唇邊那抹志在必得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