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柚在董事會上敲下最后一根法槌時,紐約分公司的上市鐘聲正通過視頻傳來。大屏上跳動的股價曲線如一道昂揚的弧線,將會議室里的掌聲推向高潮。她摘下金邊眼鏡,揉了揉眉心,指尖還殘留著敲槌時的微麻——這是云氏集團三年內(nèi)敲下的第三家上市公司,也是她向“全球百企”目標邁出的最堅實一步。
“大小姐,歐洲的并購案已經(jīng)簽完終稿,澳洲研發(fā)中心的設備調(diào)試也提前完成了?!标愱栠f過來一份行程表,語氣里帶著雀躍,“您接下來的半個月,是真的可以徹底放空了?!?/p>
云柚接過行程表,上面用紅筆圈出了一片空白。她看著那片空白,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答應自己的事——等國際業(yè)務步入正軌,就去看一次真正的海。不是商務出差時匆匆一瞥的港口,是能看到日出從海平面升起、能聽到海浪拍礁石的那種海。
她拿出手機,翻到云想依的對話框。上次醫(yī)院一別后,兩人各自忙碌,只在微信上偶爾聊幾句工作。最新的消息停留在三天前,云想依發(fā)來一張畫廊新展的海報,她回了句“有空一定去”。
指尖懸在輸入框上,猶豫了片刻,最終敲下:“下周有空嗎?想請你去看海?!?/p>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她緊張的手心都在冒汗。這邀請?zhí)^私人,像剝?nèi)チ藢訉由矸萃鈿?,露出最本真的期待。她甚至想好了后續(xù)的說辭——就說考察海濱城市的文旅項目,順便放松,這樣就算被拒絕,也不至于太尷尬。
但云想依的回復比想象中快得多:“好。去哪里?”
云柚看著那兩個字,好像也在自己的意料之內(nèi)。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手機屏幕上,泛著溫暖的光。她回:“去青島吧,聽說那里的石老人浴場,日出很美?!?/p>
出發(fā)那天,云柚特意穿了藍色上衣配白色短褲的休閑服,頭發(fā)松松地挽在腦后。云想依在機場等她,依舊是一身簡約的深色襯衫,手里拎著一個不大的行李箱,看到她時,嘴角難得地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沒想到你會選青島?!?/p>
“為什么?”云柚接過她手里的背包,指尖不經(jīng)意間碰到她的手腕,觸到一片微涼。
“總覺得你會喜歡更熱鬧的地方,比如三亞?!痹葡胍赖哪抗饴湓谒箶[上的海浪刺繡,“不過這里確實適合看海?!?/p>
飛機降落在流亭機場時,正是傍晚。兩人沒去預訂的酒店,直接打車去了石老人浴場。夕陽把海面染成一片熔金,遠處的礁石像沉默的巨人,海浪一層疊一層地漫上沙灘,帶著咸濕的氣息。
云柚脫下帆布鞋,赤著腳踩在沙灘上,浪花漫過腳踝,冰涼的觸感讓她忍不住笑出聲:“真舒服?!?/p>
云想依站在她身后,看著她被風吹起的裙擺,眼底掠過一絲柔和。她很少見云柚這樣放松的樣子,褪去了商場上的銳利和堅硬,像個終于卸下重擔的少女,眼里閃爍著孩童般的雀躍。
“等忙完這陣子,我想在這里買套海景房?!痹畦洲D過身,海風拂亂了她的碎發(fā),“推開門就能看到海,早上被海浪聲叫醒,晚上坐在陽臺看星星。”
“挺好的?!痹葡胍傈c頭,“這里的冬天會下雪,雪落在海面上,很特別?!?/p>
“那你要不要來?。俊痹畦值恼Z氣帶著玩笑,心里卻藏著一絲期待,“我們可以做鄰居?!?/p>
云想依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彎腰撿起一枚貝殼,遞到她手里:“這個紋路不錯。”
貝殼是淡粉色的,上面的螺旋紋像縮小的海浪。云柚捏著貝殼,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忽然鼓起勇氣,輕聲說:“我還想過,以后要是結婚,就在海邊辦。不用太熱鬧,找?guī)讉€親近的人,對著大海宣誓就好。”
話說出口的瞬間,她的臉頰有些發(fā)燙。這幾乎是赤裸裸的暗示了。
云想依的腳步頓了頓,轉過身面對她。夕陽的余暉落在她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隱在陰影里。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臉色卻忽然變得蒼白,呼吸也急促起來,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
“小姑?你怎么了?”云柚立刻察覺到不對,伸手想去扶她,卻看到她身體一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云想依!”云柚驚呼著撲過去,接住她往下墜的身體。云想依的眼睛緊閉著,嘴唇泛著青紫色,胸口幾乎沒有起伏。
周圍的游客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紛紛圍攏過來。
“快!誰有手機?打120!”云柚的聲音因為恐懼而發(fā)顫,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曾在急救課上學過心肺復蘇,此刻那些理論知識像潮水般涌進腦?!袛嘁庾R,檢查呼吸,解開衣領,按壓胸部。
她跪在沙灘上,將云想依平放,雙手交疊按在她的胸骨中下段,按照每分鐘100次的頻率用力按壓。海浪拍打著沙灘,發(fā)出轟鳴,可她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和手下傳來的微弱觸感。
“一下,兩下,三下……”她在心里默默計數(shù),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云想依蒼白的臉上。按壓三十次后,她捏住云想依的鼻子,對著她的嘴唇吹氣,看著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再立刻回到按壓的動作。
重復到第五組時,她聽到一聲輕微的“咔嚓”聲,手下的觸感忽然變了。她心里一緊,知道可能是按斷了肋骨,但此刻根本顧不上這些——救人要緊。
“云想依,醒醒!你醒醒??!”她停止了按壓,一邊在她耳邊輕聲呼喚,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我們說好要一起看日出的,你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
周圍有人在喊:“救護車來了!救護車來了!”
云柚抬起頭,看到遠處閃爍的紅光,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幾乎要癱倒在沙灘上。醫(yī)護人員抬著擔架跑過來時,她還在機械地做著按壓動作,直到被人輕輕拉開。
“讓我們來,你做得很好?!弊o士的聲音帶著安撫,迅速接過急救工作。
云柚看著云想依被抬上擔架,身上還沾著她的體溫和沙灘的細沙,忽然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剛才強撐的冷靜徹底崩塌,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
急診室外的紅燈亮了整整二個小時。云柚坐在長椅上,手里緊緊攥著那枚淡粉色的貝殼,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醫(yī)生出來時,她幾乎是撲上去的:“醫(yī)生!她怎么樣?”
“是先天性心臟病急性發(fā)作,幸好送來得及時,加上你前期的心肺復蘇做得很規(guī)范,保住了性命。”醫(yī)生摘下口罩,語氣帶著一絲后怕,“不過肋骨斷了兩根,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云柚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腿一軟,差點站不住。護士扶了她一把:“家屬先去辦理住院手續(xù)吧,病人醒了會通知你。”
走進病房時,云想依還在睡著,臉色依舊蒼白,鼻子里插著氧氣管,胸口微微起伏。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臉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顯得格外脆弱。
云柚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輕輕握住她沒插針管的手。那只手很涼,指尖還帶著一絲海水的咸澀。她想起剛才在沙灘上聽到的“咔嚓”聲,心里一陣自責——如果自己再小心一點,如果自己早點發(fā)現(xiàn)她不舒服,是不是就不會弄斷她的肋骨?
“對不起……”她低聲說,聲音輕得像嘆息。
不知過了多久,云想依的手指輕輕動了動。云柚立刻抬起頭,看到她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還有些模糊。
“小姑?你醒了?”
云想依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戳藛??”
云柚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眶卻紅了:“沒看,等你好了,我們一起看?!?/p>
云想依的嘴角似乎動了動,像是在笑,隨即又閉上了眼睛,大概是又睡著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云柚放棄了原本能夠休息的時間,在醫(yī)院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學會了怎么調(diào)慢滴液速度,怎么幫病人翻身不碰到傷口,怎么把蘋果削成不會氧化的樣子。
云想依恢復得很慢,尤其是斷了的肋骨,稍微動一下就疼得皺眉。云柚每天給她讀財經(jīng)新聞解悶,偶爾也會說些公司的趣事,說到逗樂處,云想依會忍不住笑,然后立刻疼得倒抽冷氣,惹得云柚又心疼又想笑。
“都怪我,下手太重了?!痹畦謳退{(diào)整靠枕的角度,語氣里滿是歉意。
“不怪你?!痹葡胍赖穆曇艉昧诵?,目光落在她眼下的青黑,“是我太激動了,沒控制好情緒?!?/p>
她頓了頓,補充道:“我以后會學會控制的?!?/p>
云柚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軟。這個總是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的人,連生病都怕給別人添麻煩。她握住云想依的手,認真地說:“你從來都不是麻煩?!?/p>
云想依的睫毛顫了顫,沒有說話,只是反手握緊了她的手。
半個月后,云想依終于可以出院了。云柚收拾東西時,從她的背包里翻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一看,是一枚用鉑金鑲嵌的貝殼吊墜,正是那天在沙灘上撿的那枚淡粉色貝殼。
“什么時候弄的?”云柚舉著吊墜問。
云想依帶著期待的眼神:“住院前讓人幫忙聯(lián)系的首飾店?!彼D了頓,聲音低了些,“好看嗎,總不能白來一趟吧?!?/p>
云柚把貝殼項鏈攥緊在手心里,轉過頭,正好對上她認真的目光。陽光透過窗戶,在兩人之間織成一張溫暖的網(wǎng),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陽光混合的味道,卻奇異地讓人安心。
“那……”云柚的聲音有些發(fā)緊,“那下次有機會我們再來好嗎”
云想依看著她,眼底像落滿了星光,輕輕點了點頭,吐出一個字:“嗯?!?/p>
離開青島那天,天空很藍。云柚推著輪椅,云想依坐在上面,兩人慢慢走在機場的廊橋上。遠處的停機坪上,飛機正沐浴在陽光下,像即將展翅的白色飛鳥。
“等你好了,我們再來?!痹畦终f,“看日出,看雪落在海面上?!?/p>
“好?!痹葡胍赖哪抗饴湓谒樕?,帶著淺淺的笑意,“還要去看你的海景房?!?/p>
海浪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帶著咸濕的氣息和新生的希望。未來的路或許還會有風雨,甚至會有突如其來的意外,但只要身邊有這個人,她就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