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風(fēng)卷著細碎的雪沫,在宮墻夾道間呼嘯而過,發(fā)出嗚嗚的悲鳴。
清漪閣的炭火燒得比往日旺了些,但依舊驅(qū)不散那股從骨縫里滲出的寒意。我坐在窗邊,看著庭院里光禿禿的枝椏在風(fēng)中狂舞,如同鬼魅的爪牙。
“姑娘,”云岫無聲地進來,手里捧著一個紫銅暖手爐,輕輕放在我手邊的矮幾上。她的聲音依舊平板,聽不出情緒,但動作間卻比往日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巴饷妗L(fēng)大?!?/p>
我沒有去碰那個暖爐,指尖依舊冰涼。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云岫低垂的眼簾上。
“有消息了?”
云岫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恢復(fù)如常。她沒有抬頭,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卻清晰地送入我耳中:
“順達車馬行已查封。賬目混亂,確有多起‘貨物丟失’蹊蹺,苦主非止一家。顧侍郎…今晨已被陛下召入宣政殿問話。出來時,臉色灰敗?!?/p>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另…慈恩寺那邊,寺內(nèi)知客僧慧明,昨夜…懸梁了?!?/p>
懸梁?
我的指尖在冰冷的袖中猛地蜷縮了一下!慧明!前世林小碗挪用沈家公中銀兩,正是通過這個貪財好色的知客僧之手!他死了?是滅口!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心臟。林小碗的動作,比我想象的更快!也更狠!
“死前,”云岫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卻如同冰冷的毒蛇,吐出致命的信息,“他曾托人送出過一個油布包。被截下了。里面…是幾封書信,還有一本…慈恩寺修繕功德簿的副冊。”
功德簿副冊!那上面必然記錄著林小碗以沈老夫人名義“捐”出的巨額銀兩,以及經(jīng)手人的簽字畫押!那是鐵證!慧明臨死前想把它送出去?送給誰?林小碗?還是她背后的靠山?
心念電轉(zhuǎn)間,一個名字呼之欲出——淑妃!前世林小碗最終攀附上的,正是育有皇長子的淑妃周氏!
“東西呢?”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
“已呈御前?!痹漆锻鲁鏊膫€字。
御前!帝王手中!
懸著的心并未放下,反而被一股巨大的、山雨欲來的窒息感攫住。慧明的死,鐵證的現(xiàn)世,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攪動了宮闈深處最危險的暗流。顧家、林家、甚至可能牽扯到淑妃周氏……這已不是簡單的復(fù)仇,而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朝堂傾軋!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清漪閣死水般的寂靜,直奔院門而來!
“砰!”
院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fā)出巨響!寒風(fēng)裹挾著雪沫瞬間灌入。
一個身影踉蹌著沖了進來!
是顧明淵!
他身上那件象征著清貴身份的月白錦袍沾滿了泥污和雪水,皺巴巴地裹在身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鮮。發(fā)髻散亂,幾縷頭發(fā)黏在汗?jié)竦念~角。那張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俊逸非凡的臉上,此刻只剩下灰敗的絕望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他雙眼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我,如同瀕死的野獸盯著最后的獵物。
“沈知微!”他嘶吼著,聲音沙啞破裂,帶著濃重的血腥氣,一步步踉蹌著逼近,“是你!是你害我!是你這個毒婦!你毀了我的前程!毀了我顧家!”
云岫和聞聲趕來的秋棠立刻擋在了我身前。云岫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秋棠則嚇得臉色煞白,身體微微發(fā)抖。
“顧公子!此乃禁宮重地!請自重!”云岫的聲音冷硬如鐵。
“禁宮?哈哈哈!”顧明淵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癲狂地大笑起來,笑聲凄厲刺耳,眼淚都笑了出來,“禁宮?她沈知微算什么東西?!一個鳩占鵲巢的假貨!一個心腸歹毒的賤婢!她憑什么在這里?!”
他猛地推開試圖阻攔他的云岫,力氣大得驚人,云岫被他推得一個趔趄。他猩紅的眼睛死死地釘在我臉上,那目光里的怨毒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
“沈知微!你以為你贏了?你以為攀上了高枝就能踩死我?做夢!我顧明淵就算死,也要拉著你一起下地獄!你等著!你等著林小碗!她不會放過你的!她現(xiàn)在是沈家真千金!她背后…”
他的話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因為院門外,再次響起了腳步聲。
這一次,整齊劃一,沉重有力,帶著金屬甲葉摩擦的冰冷聲響,如同催命的鼓點。
四名身著玄甲、腰佩長刀、面無表情的殿前武士出現(xiàn)在門口。他們身上散發(fā)著濃烈的煞氣,目光如同冰冷的鐵錐,瞬間鎖定了狀若瘋魔的顧明淵。
為首一人踏前一步,聲音如同金鐵交鳴,不帶絲毫感情:
“顧明淵,陛下口諭:咆哮宮禁,驚擾貴人,罪無可赦。即刻押入天牢,聽候發(fā)落?!?/p>
冰冷的兩個字,如同最終的審判,砸碎了顧明淵最后一絲癲狂。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身體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那雙充滿怨毒的眼睛里,只剩下巨大的、無法置信的恐懼和徹底的灰敗。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聲音。
兩名武士上前,如同鐵鉗般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沒有掙扎,沒有反抗,顧明淵像一個被瞬間抽走了靈魂的破布娃娃,任由他們拖拽著,雙腳在冰冷的地面上無力地拖行。
在即將被拖出院門的那一刻,他最后扭過頭,那雙徹底失去神采的眼睛,空洞地、絕望地望了我一眼。
那一眼,再無怨毒,只有一片死寂的深淵。
院門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攏,隔絕了他被拖走的最后一點聲響。
寒風(fēng)卷著雪沫,打著旋兒灌入庭院。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指尖的冰涼似乎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顧明淵完了。
但林小碗…還有她背后的人…絕不會坐以待斃。
真正的風(fēng)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