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探測器項目的慶功宴設(shè)在頂層旋轉(zhuǎn)餐廳,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像打翻的珠寶盒,車流匯成的光河在腳下緩緩流淌。云柚握著香檳杯的手指微微發(fā)顫,杯壁上的水珠順著指縫滑進西裝袖口,冰涼的觸感卻壓不住皮膚下涌動的燥熱。
“云總,恭喜?。 敝锌圃旱闹茉菏颗e著酒杯走過來,老人的眼眶還紅著,“要是沒有您,這項目恐怕真要黃在冰川那回了?!彼傅氖橇璩幦坏古_后,云氏獨自接下研發(fā)工作的事——如今探測器成功突破7000米深海探測紀(jì)錄,云氏的股價三天內(nèi)暴漲23%,成了整個行業(yè)的傳奇。
云柚笑著碰杯,香檳的氣泡在舌尖炸開,帶著微澀的甜。她該高興的,這場勝利來得比預(yù)想中更徹底:凌硯然因商業(yè)欺詐和故意傷害罪被提起公訴,他爸挪用公款的證據(jù)被移交檢察院,凌氏集團股價暴跌,最終被云氏收購了核心資產(chǎn)。這一切都按著她的計劃進行,可心臟卻像被什么東西攥著,悶得喘不過氣。
“云總?”周院士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您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累著了?”
“沒事?!痹畦帜闷鹨槐考桑鲱^灌了大半。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一瞬——今天是6月17日,上輩子她斷氣的日子。重生一年多,她以為自己早已把那些痛苦碾碎成渣,可當(dāng)勝利真正到來時,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記憶,卻像深海探測器帶上來的淤泥,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她開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有人過來敬酒,她便笑著碰杯,眼神里的疏離卻像層冰殼,讓人不敢靠近。商務(wù)談判時的冷靜、布局時的狠厲,此刻都被酒精泡得發(fā)軟,只剩下一種無處安放的恐慌——她怕這一切是假的,怕睜開眼又回到那個死亡的節(jié)點,怕手里的勝利會像泡沫一樣碎掉。
“云總,您喝多了?!敝黻愱栃÷曁嵝?,看到她指尖的顫抖越來越明顯,“要不我先送您回去?”
“不用。”云柚推開他的手,又給自己倒了半杯,“難得高興,多喝幾杯怎么了?”她的聲音帶著酒氣的含糊,目光卻穿過人群,落在窗外的月亮上。上輩子這個時候,她是不是也看著同樣的月亮?是不是也在后悔,有句話始終沒說出口?
不知喝到第幾杯,胃里的灼痛感終于壓過了神經(jīng)的麻木。云柚撐著桌子站起來,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她擺擺手拒絕了助理的攙扶,憑著最后的清醒走進電梯,按下了負(fù)一樓的按鈕——她記得云想依說過,今晚有個畫展結(jié)束后會過來接她。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撞進一雙帶著擔(dān)憂的眼睛。云想依穿著黑色絲絨長裙,手里還拎著她的畫具箱,看到云柚晃悠的樣子,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喝成這樣?”
“小姑……”云柚的聲音軟得不像話,平時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你來了啊?!?/p>
云想依沒說話,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腰。指尖觸到對方襯衫下的肋骨時,明顯感覺到了顫抖——不是冷的,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戰(zhàn)栗。她心里一緊,半扶半抱地把人塞進副駕駛,聞到車?yán)飶浡木茪?,又看了眼儀表盤上的日期,忽然明白了什么。
“安全帶?!痹葡胍捞缴韼退岛茫种覆恍⌒呐龅皆畦值哪橆a,燙得驚人。
車子平穩(wěn)地駛離停車場。云柚靠在椅背上,眼睛半睜半閉,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酒精放大了所有感官,車窗外的霓虹變成模糊的色塊,耳邊云想依的呼吸聲卻異常清晰。她忽然覺得委屈,那種被死亡追趕的恐懼、獨自布局的疲憊、重生后的孤獨,像潮水一樣涌上來,逼得她想抓住點什么。
“別碰……”她無意識地呢喃,像是在抗拒什么,又像是在懇求,“別丟下我……”
云想依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她知道云柚在說胡話,可那句帶著哭腔的懇求,卻像針一樣扎進心里。這一年多,她看著云柚從冷靜到狠厲,看著她在商場上步步為營,以為這個女人早已刀槍不入,卻忘了她也是會痛、會怕的。
到家時,云柚已經(jīng)徹底醉死過去。云想依把她架下車,才發(fā)現(xiàn)她的襯衫后背全被冷汗浸濕了。打開臥室門的瞬間,對方突然腳下一軟,整個人跌進她懷里——溫?zé)岬暮粑鼡湓陬i窩,帶著濃重的酒氣,卻燙得她心跳砰砰作響。
“小姑……”云柚的臉埋在她的肩窩,聲音悶得像從胸腔里滾出來的,“我好像……見過你好多回……在夢里……”
云想依的身體僵住了。她扶著云柚的手臂,能清晰感受到對方在發(fā)抖,不是因為冷,是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她想起云柚偶爾失神時的樣子,想起她看到冰川新聞時瞬間蒼白的臉,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細(xì)節(jié),此刻突然串成了線。
“我不走?!彼湃崃寺曇?,像哄孩子一樣拍著云柚的背,“我們到家了,沒事了。”
把人放在床上時,云柚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皠e走……”她睜著眼睛,眼神卻沒有焦點,像是透過云想依在看別人,“你喜歡我嗎…我喜歡…”
后面的話被酒氣堵在了喉嚨里,變成模糊的嗚咽。云想依蹲在床邊,看著她泛紅的眼角,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攥住了。那句沒說完的話,她隱約能猜到是什么——那些藏在眼神里的試探,那些刻意靠近的關(guān)心,那些在健身房里幼稚的炫耀,原來都不是她的錯覺。
可她不能。
她是云想依,兩個人雖然沒有血緣關(guān)系,是在名義上和云柚有著姑侄之名的人。她不能趁人之危,不能讓云柚在清醒后面對流言蜚語,更不能讓那句可能只是醉話的表白,毀掉她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
云想依輕輕掰開云柚的手指,動作溫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她轉(zhuǎn)身去浴室擰了熱毛巾,回來時看到云柚已經(jīng)蜷起了身子,眉頭皺得緊緊的,像是在做什么噩夢。
“乖,擦把臉?!彼妹磔p輕擦拭云柚的臉頰,避開她額角那道淡淡的疤痕——那是冰川事件留下的,也是云柚重生的勛章。
換好真絲睡衣,她坐在床邊,看著云柚漸漸平穩(wěn)的呼吸。窗外的月光透過薄紗窗簾,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云想依伸出手,指尖在距離云柚臉頰幾厘米的地方停住,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睡吧。”她輕聲說,像是在對云柚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等你醒了,一切都會好的?!?/p>
她在床邊坐了很久,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起身。走之前,她給云柚蓋好了被子,在床頭柜上放了杯溫水和醒酒藥。
第二天中午,云柚在頭痛中醒來。宿醉的鈍痛讓她皺緊了眉頭,陌生的睡衣觸感讓她愣了愣。昨晚的記憶像斷了線的珠子,碎片式地閃回——旋轉(zhuǎn)餐廳的威士忌,云想依擔(dān)憂的眼神,還有……她好像說了什么?
她緩慢坐起來,環(huán)顧四周。房間是自己的,床頭柜上的溫水還冒著熱氣,卻沒有云想依的身影。心臟驟然空了一塊,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慶幸。
起身時,腳邊掉落了一件東西。撿起來一看,是云想依的發(fā)圈,黑色的皮筋上纏著顆小小的珍珠,是她去年送給云想依的。
云柚捏著發(fā)圈,指尖傳來熟悉的溫度。昨晚的畫面突然清晰了一瞬——她好像抱了云想依,好像說了什么關(guān)于上輩子的話,好像……表白了?
臉頰瞬間燒了起來。她沖進浴室,看著鏡子里自己通紅的眼睛,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完了?!彼闹~頭,懊惱得想笑,“怎么喝成這樣……”
走出臥室時,聞到了廚房傳來的香味。云想依穿著她的米白色家居服,正在煎蛋,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身上,發(fā)尾的卷度在晨光里泛著柔和的光澤。
聽到腳步聲,云想依回頭笑了笑:“醒了?頭疼嗎?我煮了醒酒湯?!?/p>
語氣自然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云柚恨不得逃離這個地方,試探著問:“我……昨晚沒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沒什么?!痹葡胍腊鸭宓笆⑦M盤子,語氣平靜無波,“就是喝多了有點鬧人,非要抱著我的胳膊睡?!?/p>
云柚的臉更紅了,低下頭不敢看她:“抱歉……”
“沒事?!痹葡胍腊言绮头旁谧郎?,“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早餐在沉默中進行。陽光透過餐廳的落地窗,在桌面上投下溫暖的光斑。云柚幾次想提起昨晚的事,都被云想依自然地岔開了話題。她看著對方低頭喝咖啡的樣子,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陰影,心里忽然安定下來。
有些話,或許現(xiàn)在還不是說的時候。
但沒關(guān)系,她們還有很多時間。
就像深海探測器最終會抵達海底,有些深埋心底的秘密,總有一天會在陽光下,坦然相見。
云柚拿起吐司,咬了一口。黃油的香氣在舌尖漫開,帶著安心的味道。她知道,從今天起,她們之間多了個心照不宣的秘密,像顆埋在土里的種子,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悄悄發(fā)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