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廂房門口,沈昭華一身風(fēng)塵仆仆的淺碧色騎裝,烏發(fā)微亂,沾著草屑,白皙的臉頰上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和……一種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怒意!她一手扶著門框,胸口因急促喘息而微微起伏,那雙總是清澈平靜的眸子,此刻如同暴風(fēng)雪前的深海,翻涌著駭人的驚濤駭浪,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裴琰臉上!
在她身后,是同樣氣喘吁吁、滿臉驚惶的青黛和孫管事等人,顯然是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來的!
“郡……郡主?!”李湫潯失聲驚呼,難以置信地看著門口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她怎么會在這里?!
裴琰也愣住了,待看清來人服飾氣度,尤其是孫管事手中高舉的長公主府令牌時,臉色驟變,慌忙躬身行禮:“下官岐州知府裴琰,參見榮華郡主!不知郡主駕臨,有失遠(yuǎn)迎,萬望恕罪!”他心中疑惑,郡主為何會親自前來?
沈昭華卻看也沒看他,她的目光越過裴琰,如同利箭般直射向李湫潯。當(dāng)看到李湫潯安然無恙地站在那里,只是臉色蒼白些,她眼底翻騰的驚懼才稍稍褪去一絲,隨即又被更洶涌的怒火取代!她收到飛鴿傳回的遇襲消息時,那種肝膽俱裂的恐懼,那種不顧一切策馬狂奔的瘋狂,此刻在看到李湫潯完好無損的瞬間,全都化作了滔天的怒火——為她的遇險,也為……眼前這一幕!
她一步一步走進(jìn)房間,每一步都像踏在冰面上,帶著凜冽的寒意。她徑直走到李湫潯面前,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一遍,確認(rèn)她真的無大礙,緊繃的肩線才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分。隨即,她猛地轉(zhuǎn)身,擋在李湫潯身前,如同護(hù)崽的母獸,迎上裴琰驚愕的目光,聲音冷得掉渣:
“裴知府,本宮的人,不是你想娶便能娶的。”
裴琰被這毫不客氣的話噎得臉色一陣青白。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不悅,依舊維持著恭敬姿態(tài):“郡主息怒。下官……下官是真心仰慕李姑娘,絕非輕慢。且下官已言明,家父那……”
“本宮說了,她不愿意!”沈昭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凌厲,徹底打斷了裴琰,“也輪不到你裴家來求!”她微微揚(yáng)起下巴,那屬于皇家郡主的矜貴與威壓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目光如同冰錐,刺向裴琰,“你只需記住,她是長公主府的人!是本郡主的人!”
“本郡主的人”五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在場每個人的心上!
李湫潯站在沈昭華身后,看著她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脊背,感受著她身上散發(fā)出的、從未有過的強(qiáng)烈保護(hù)欲和……那毫不掩飾的、帶著濃濃占有欲的宣告,整個人都懵了!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脹,滾燙得幾乎要融化!郡主她……她竟為了自己,對一位朝廷命官如此疾言厲色?她竟說……自己是她的人?
裴琰也被這強(qiáng)勢的宣告震住了。他看著眼前這位美得驚心動魄卻氣勢凌厲的郡主,又看看她身后低垂著頭、看不清神色的李湫潯,心中瞬間轉(zhuǎn)過無數(shù)念頭。他強(qiáng)壓著屈辱和不解,沉聲道:“郡主……下官斗膽,敢問緣由?李姑娘雖是貴府之人,但婚嫁之事,關(guān)乎終身,總要……問過她本人意愿吧?若她自愿……”
“沒有如果!”沈昭華斷然截斷他的話,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然而,當(dāng)裴琰那句“她本人意愿”問出來時,她心頭卻猛地一窒!是啊,緣由?她憑什么替她做主?她以什么身份替她拒絕?主仆?可那強(qiáng)烈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占有欲和妒火,讓她根本無法冷靜思考!她只知道,她絕不允許任何人帶走李湫?。∮绕涫茄矍斑@個看起來年輕有為、家世清貴、還對她有救命之恩的男人!
她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無法說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那隱秘的、連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的情愫,此刻如同巖漿般在胸中翻涌,灼燒著她的理智。
廂房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的尷尬。孫管事和青黛等人垂著頭,大氣不敢出。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李湫潯,忽然從沈昭華身后輕輕走了出來。她對著裴琰,深深福了一禮,聲音清晰而平靜,帶著不容錯辨的疏離:“裴大人救命之恩,湫潯永世不忘,日后必當(dāng)報答。然大人厚愛,湫潯實(shí)在愧不敢當(dāng),亦……無意婚嫁。李湫潯此生,只愿追隨郡主左右,盡心侍奉,別無他求。還請大人……莫再提及此事。”她抬起頭,目光坦然地迎上裴琰錯愕的眼神,態(tài)度堅決。
裴琰看著李湫潯那雙沉靜卻毫無波瀾的眼睛,再看看她身邊那位如同護(hù)食般、美眸含煞的郡主。他臉色變幻,最終化為一聲無奈的嘆息,對著沈昭華再次深深一揖:“是下官……唐突僭越了。請郡主恕罪?!彼闹锌酀?,卻也知此事已不可為。
沈昭華聽到李湫潯那句“只愿追隨郡主左右”,堵在心口的那塊巨石仿佛瞬間被移開,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合著勝利般的酸澀喜悅涌遍全身。她緊繃的臉色稍緩,但看向裴琰的目光依舊冰冷:“裴知府救人有功,本宮自會記下。此地善后事宜,便交由你處置。孫管事,備車!即刻返京!”
她不再看裴琰一眼,轉(zhuǎn)身一把抓住李湫潯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幾乎是拖著她,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手腕上傳來的微涼觸感和不容抗拒的力道,讓李湫潯心頭劇震。她被動地跟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郡主緊抿的唇角和緊繃的側(cè)臉上。那毫不掩飾的醋意和失態(tài)的占有欲,非但沒有讓她恐懼,反而像投入心湖的火種,瞬間點(diǎn)燃了壓抑已久的、同樣熾熱的情感。一絲極淡、極淺的笑意,在李湫潯低垂的眼睫下悄然漾開,帶著幾分無奈,幾分苦澀,更多的……卻是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甜蜜。
裴琰站在原地,看著那抹碧色身影近乎蠻橫地拉著水綠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久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