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一篇十幾年前匿名文章的作者,無異于大海撈針。梁洛漓在校史資料室里耗費了數(shù)日,翻遍了那一時期學(xué)生刊物編輯部的所有存檔資料,卻始終找不到關(guān)于《消逝的符號》作者“沈薇”這個筆名的任何線索。那個名字就像文章中描述的符號一樣,在留下短暫的回響后,便徹底消逝了。
挫敗感像潮濕的苔蘚,一點點爬上心頭。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方向。也許這只是一條早已斷掉的線,無法再連接到現(xiàn)在的謎團。
就在她準備放棄這條路時,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學(xué)生刊物通常會有指導(dǎo)老師。如果能找到當(dāng)年的指導(dǎo)老師,或許能問到一些信息。她立刻查找了那本刊物當(dāng)年的版權(quán)頁,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指導(dǎo)老師的名字——張啟明。
梁洛漓的心又重新燃起希望。她立刻查詢了學(xué)校的教職工名錄。張啟明教授,中文系榮休教授,現(xiàn)仍在校內(nèi)的一個文化研究所擔(dān)任顧問。
懷著忐忑的心情,梁洛漓敲開了張教授研究室的門。那是一個堆滿了書籍和字畫的房間,空氣中彌漫著墨香和茶香。張教授頭發(fā)花白,戴著一副老花鏡,看起來溫和而博學(xué)。
聽完梁洛漓的來意,以及她對《消逝的符號》這篇文章的興趣后,張教授渾濁但依舊銳利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陷入了長久的回憶。
“《消逝的符號》……一個很特別的學(xué)生寫的?!睆埥淌诘穆曇魩е鴼q月的沙啞,“我想起來了。她不叫沈薇,那是她的筆名。她的真名,叫沈微,微笑的微。”
梁洛漓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下文。
“一個非常有才華,但也非?!舾泻蛨?zhí)拗的女孩。”張教授嘆了口氣,“她就是從那棟老藝術(shù)樓里出來的學(xué)生,學(xué)的是版畫。她對那面墻有種近乎偏執(zhí)的觀察欲。她說那面墻是時代的切片,記錄著所有被壓抑的吶喊。”
“那她文章里提到的那些符號,倒立的三角形,帶缺口的星星……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嗎?”梁洛漓緊張地問。
張教授搖了搖頭。“她沒說,我問過,但她只是笑,說那是‘失敗者的徽章’。她說,在藝術(shù)樓里,成功只有一個模樣,但失敗卻有千百種姿態(tài)。那些符號,就是她為那些失敗的姿態(tài)所做的標記。”
失敗者的徽章。這個說法讓梁洛漓感到一陣寒意,它精準地概括了她們之前的猜測。
“沈微同學(xué)……她后來怎么樣了?”梁洛漓小心翼翼地問。
張教授的臉色沉郁下來?!八龥]能畢業(yè)。大四那年,因為畢業(yè)作品涉嫌抄襲,被取消了學(xué)位資格。鬧得很不愉快。她堅持說自己是清白的,是被人陷害,但證據(jù)對她很不利。之后,她就退學(xué)離開了,再也沒有人見過她?!?/p>
這個突如其來的結(jié)局讓梁洛漓震驚不已。一個為“失敗者”做標記的人,最終自己也成了一個徹底的“失敗者”。這其中充滿了巨大的諷刺和悲劇性。
“被人陷害……”梁洛漓喃喃自語。這是否意味著,在十幾年前,就已經(jīng)有人在“促成失敗”了?而沈微,是記錄者,還是……受害者?
“謝謝您,張教授。這些信息對我非常重要?!绷郝鍅eta;漓起身鞠躬。
“孩子,”張教授叫住她,“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對這些陳年舊事感興趣。但有些東西,像深井里的水,看著平靜,攪動起來,可能會翻涌出很多意想不到的污泥。你要小心?!?/p>
離開研究室,梁洛漓的心情無比沉重。沈微的故事像一塊巨石,投入了謎團的深井,激起了更大的波瀾。她是不是最初的“記錄者”?她離開后,記錄就中斷了。而現(xiàn)在,新的記錄者出現(xiàn),是在模仿她,還是在完成她未竟的事業(yè)?或者,這根本就是兩個人,遵循著同一種源自那棟樓的、扭曲的傳統(tǒng)?
就在這時,徐夢瑩的電話打了過來,語氣焦急而嚴肅。
“洛漓,你現(xiàn)在有空嗎?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事,很不對勁。”
她們約在了藝術(shù)樓附近的一個咖啡館。徐夢瑩的臉色有些蒼白,她將手機推到梁洛漓面前,上面是一個校園攝影論壇的帖子。
帖子的標題是:“【求助】決賽作品數(shù)據(jù)損壞,還有救嗎?急!”
發(fā)帖人是攝影系大三的學(xué)生趙思齊,他的畢業(yè)設(shè)計作品入圍了一個重要的攝影比賽決賽。他在帖子里說,自己儲存在移動硬盤里的所有決賽作品源文件和精修圖,在一夜之間全部變成了無法打開的亂碼。他嘗試了各種數(shù)據(jù)恢復(fù)軟件,都無濟于事,而交稿的截止日期就在明天。
“我今天下午看到他在系里差點哭出來?!毙靿艄撜f,“他說他非常確定,昨晚離開工作室的時候,文件都還是好的。而且,他的硬盤設(shè)置了訪問密碼,沒有被盜的痕跡。技術(shù)中心的老師檢查后說,這不像是意外損壞,更像是被一種特定程序惡意加密或破壞了數(shù)據(jù)結(jié)構(gòu)。”
梁洛漓的心猛地一沉。
“我今天早上……去墻邊看過?!毙靿衄摰穆曇魤旱酶土耍拔铱吹搅艘粡埿碌募垪l,是趙思齊的筆跡,上面寫著‘希望《城市孤影》系列能拿獎’。而就在剛剛,我又去了一趟。那張紙條上……還沒有出現(xiàn)紅色的叉。”
“還沒有?”
“對。但我覺得……快了?!毙靿衄摰难凵窭锍錆M了恐懼,“洛漓,這件事和孫曉的舞蹈失利不一樣。那次我們可以解釋為心理壓力。但這次,是赤裸裸的、技術(shù)性的破壞!有人在物理上毀掉了他的希望!”
“促成失敗”的假設(shè),不再是假設(shè)。它變成了一個血淋淋的現(xiàn)實。
梁洛漓和徐夢瑩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驚駭。她們立刻站起身,甚至來不及付錢,就朝著“耳語之墻”跑去。
夜幕已經(jīng)降臨,校園小徑上的路燈投下昏黃的光。她們跑到墻邊時,那里空無一人。借著手機微弱的光,她們迅速找到了趙思齊那張寫著《城市孤影》的紙條。
它完好無損。
梁洛漓和徐夢瑩都松了口氣,但心卻懸得更高了。這說明什么?破壞者還沒來?還是他改變了目標?
“磚頭?!绷郝謇焱蝗徽f。
她們立刻走到那塊松動的磚頭前。徐夢瑩負責(zé)望風(fēng),梁洛漓蹲下身,熟練地將磚頭取了出來。
她將手機的手電筒照向那個黑洞。
在她們上次記錄的“C. & Z.”那一行下面,赫然出現(xiàn)了一行嶄新的、用鉛筆寫下的記錄。字跡很新,仿佛是剛剛才寫上去的。
**12/19 | | Z.S.Q.**
一個相機的簡筆畫符號,后面是趙思齊名字的縮寫。
梁洛漓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破壞者已經(jīng)來過了。他完成了對趙思齊的“促成失敗”,并且在這里,冷靜地、儀式般地,更新了他的檔案。但他還沒有去破壞墻上的紙條。
為什么?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梁洛漓腦中形成:破壞墻上的紙條,是整個儀式的最后一步。是宣判,是蓋棺定論。記錄者在等待——等待趙思齊明天交不出作品,徹底失敗的那一刻,再來畫上那個紅色的叉,完成最后的嘲弄。
TA在享受這個過程。從策劃、執(zhí)行、記錄,到最后的公開宣判,TA在品嘗一個希望被慢慢扼殺至死的全部滋味。
“TA就在我們身邊,洛漓?!毙靿衄摰穆曇魩е澏?,“TA看著我們,也看著所有人。我們不再是調(diào)查者了,我們是……潛在的下一個目標?!?/p>
梁洛漓將磚頭默默地放回原位。她看著滿墻五彩斑斕的紙條,那些匿名的、脆弱的希望,在夜風(fēng)中微微顫動。而在這些耳語之間,一個無形的、冷酷的獵手正在巡視著他的獵場。她們的調(diào)查,已經(jīng)不再是揭開一個過去的秘密,而是要阻止一個正在發(fā)生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