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響起，是俞瑾："合同準備好了，地址發(fā)你。"
程遠沖了把臉，換上那件深藍色襯衫。鏡中的自己依然不像商業(yè)精英，但至少不再是穿著制服的禮賓員。
朱美拉棕櫚島的別墅區(qū)與德拉區(qū)仿佛兩個世界。出租車穿過層層安檢，最終停在一棟白色現代風格建筑前。俞瑾的助理小林已在門口等候。
"俞總在等您。"小林推了推眼鏡，"合同已經法務審核過。"
客廳里，俞瑾正在視頻會議，流利的英語中夾雜著教育學術語?？吹匠踢h，她示意他坐下，繼續(xù)對著屏幕說："課程授權費不能低于市場價...對，我們要的是長期合作伙伴，不是一次**易..."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茶幾的合同上。程遠瀏覽著條款：月薪兩萬迪拉姆，住房補貼五千，醫(yī)療保險覆蓋全家...這些數字遠超他的想象。最后一項引起他注意——"特殊項目獎金"，后面畫著星號標注"綠洲計劃"。
視頻會議結束，俞瑾摘下耳機："抱歉，沙特那邊臨時有事。"
"合同我看完了，很公平。"程遠指向特殊條款，"但綠洲計劃具體指什么？"
俞瑾從書架上取下一本相冊，翻到中間頁。照片上是沙漠中的一群阿拉伯女孩，圍著一臺簡易太陽能板做實驗。"三年前在沙特做的試點，后來因為資金中斷。"
程遠注意到照片角落的日期正是福布斯刊登她獲獎的那年。"媒體報道說你轉向商業(yè)領域是戰(zhàn)略選擇。"
"戰(zhàn)略？"俞瑾冷笑，"是被迫妥協(xié)。投資人要回報率，政府要政績，沒人真心在乎沙漠深處的女孩是否需要學編程。"
她翻到相冊最后一頁，是張泛黃的老照片：年輕的俞瑾站在甘肅山區(qū)小學前，身旁的外國志愿者正在教孩子們用廢舊電腦。"我大學gap year參加的公益項目。那些孩子里，后來有個考上了清華。"
程遠突然明白了"綠洲計劃"的由來。他指向合同："所以這是你真正的目標？"
"商業(yè)項目是生存，綠洲是初心。"俞瑾的聲音輕了下來，"但別誤會，我依然要求專業(yè)和結果。"
合同簽字筆很沉，程遠簽下名字時手微微發(fā)抖。從現在起，他不再是亞特蘭蒂斯酒店的程遠，而是新視野教育的程遠。這個轉變大得讓他眩暈。
"歡迎加入。"俞瑾與他握手，"明天上午九點，阿布扎比教育展，你需要準備這些資料。"她推來一個U盤。
程遠接過，金屬外殼冰涼："這么快就投入工作？"
"我說過，時機就是一切。"俞瑾看了眼手表，"到時有車來接我們去阿布扎比，你最好抓緊時間休息。"
回到德拉區(qū)的小房間，程遠插上U盤。文件里有明天參展的學校名單、談判要點和保密協(xié)議。最后是一個名為"綠洲重啟"的文件夾，需要密碼才能打開。
程遠沒有嘗試破解。他沖了杯速溶咖啡，開始徹夜研讀資料。凌晨三點，當迪拜的燈火依然明亮時，他趴在資料上短暫睡去，夢見自己站在沙漠中，遠處有綠洲的輪廓若隱若現。
阿布扎比如火爐般炎熱。會展中心門口，程遠不斷調整著領帶——這是他用第一筆預支薪水買的，深藍色帶銀色暗紋，比父親送的那條高檔許多。
"放松，你今天只是觀察學習。"俞瑾遞給他一瓶冰水，"重點注意Al-Maktoum基金會的人，他們掌握著私立學校審批權。"
會展中心冷氣十足，程遠仍感到后背滲出汗珠。新視野的展位設計現代感十足，大屏幕循環(huán)播放中國STEM課堂的視頻。不少中東教育官員駐足觀看，但對俞瑾的熱情明顯不及對歐美參展商。
"阿拉伯人更信任西方教育品牌。"午休時俞瑾疲憊地揉著太陽穴，"即使我們的課程更適合亞洲學生。"
程遠遞給她一杯阿拉伯咖啡："我看到Al-Maktoum的人去了隔壁英國展位三次。"
"他們基金會主席的兒子在劍橋讀書。"俞瑾冷笑，"典型的阿拉伯精英思維——最好的必須來自西方。"
下午的談判證實了這一點。Al-Maktoum的采購主管哈立德對俞瑾的課程展示反應冷淡，不斷提到"國際認證"和"英美教材"。
"我們的課程已獲得馬來西亞和新加坡教育部認證。"俞瑾保持微笑，"而且專門針對阿拉伯學生調整了案例..."
"但缺乏牛津、劍橋這樣的背書。"哈立德打斷她，"我們的家長支付高額學費，期待的是純正英式教育。"
程遠注意到哈立德說話時不斷瞥向英國展位方向，那里有位金發(fā)女士正向他招手。一個念頭突然閃過。
"哈立德先生，"程遠用阿拉伯語插話，"您知道為什么迪拜排名第一的私立學校是印度的GEMS嗎？"
哈立德挑眉："因為他們有幾十年歷史。"
"還因為他們將印度嚴格的教學方式與阿拉伯文化完美結合。"程遠繼續(xù)道，"中國教育也有類似優(yōu)勢——高強度基礎訓練加上東方紀律性。"
俞瑾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接上："事實上，我們剛與北京人大附中合作開發(fā)了阿拉伯語版STEM課程。"
哈立德的態(tài)度微妙地軟化了些："你們有樣品嗎？"
談判結束時，新視野拿到了初步合作意向書?；鼐频甑穆飞?，俞瑾罕見地露出笑容："你從哪里學來的那套說辭？"
"德拉區(qū)的印度學校。"程遠如實回答，"那些商人寧可多花錢送孩子去GEMS，也不選更近的英美學校。"
"敏銳的觀察。"俞瑾贊許地點頭，"這正是我需要的——本地化洞察。"
夜色降臨，俞瑾在套房陽臺召開團隊復盤會議。程遠負責記錄要點，同時留意到小林和其他成員對他的態(tài)度從最初的懷疑轉為尊重。當俞瑾提到"程遠的本地化建議起了關鍵作用"時，幾位資深項目經理甚至向他投來欣賞的目光。
會議結束后，其他人各自回房。程遠整理文件時，俞瑾端著兩杯茶走來："今天辛苦了。"
茶是上好的龍井，在迪拜罕見且昂貴。程遠小心接過，茶香氤氳中，俞瑾突然問："為什么選擇來迪拜？"
"大學畢業(yè)后沒找到理想工作，正好有中介招酒店員工。"程遠輕描淡寫地帶過，沒提家中債務和母親的手術費。
"兩年時間，從勞工營到禮賓臺，再到今天..."俞瑾望向遠處燈火，"你比我想象的更有韌性。"
夜風吹動她的發(fā)絲，此刻的俞瑾不像商業(yè)精英，倒像個普通女孩。程遠想起相冊里那個站在甘肅山區(qū)的年輕志愿者，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明天還有最后一場硬仗。"俞瑾最終打破沉默，"Al-Maktoum的副主席要求單獨會面，據說他對中國教育有偏見。"
程遠握緊茶杯："需要我做些什么？"
"繼續(xù)今天的思路——找到中國教育與阿拉伯需求的結合點。"俞瑾的聲音帶著疲憊，"現在去休息吧，明天七點出發(fā)。"
回到自己房間，程遠輾轉難眠。今天的成功給了他信心，但Al-Maktoum副主席才是真正的決策者。他打開電腦，搜索基金會近期動態(tài)，發(fā)現一條不起眼的新聞——副主席的女兒剛獲得阿聯酋青少年編程比賽亞軍。
凌晨一點，程遠敲響了俞瑾的房門。她開門時還穿著正裝，顯然也沒睡。
"抱歉打擾，"程遠遞過打印的資料，"我想我找到了突破口。"
俞瑾快速瀏覽著，眼睛逐漸亮起："你怎么想到查這個？"
"中國家長也這樣——官員再強硬，談到孩子就柔軟了。"程遠指向比賽照片中的女孩，"她用的編程平臺很基礎，我們的STEM課程正好可以..."
"完美。"俞瑾打斷他，罕見地露出興奮神色，"明天你跟我一起去見副主席。"
關門前，她突然叫住程遠："你知道嗎？這就是綠洲計劃的核心——找到每個女孩獨特的需求點。"她的聲音輕了下來，"就像你今晚做的這樣。"
程遠站在走廊上，心跳加速。這不僅是對他能力的認可，更是對共同價值觀的確認?；氐椒块g，他第一次打開了那個加密文件夾，輸入"Education2025"——密碼正確。
文件加載的幾秒鐘里，程遠想起自己簽合同時的猶豫，想起阿布扎比會展上的文化碰撞，想起陽臺茶歇時俞瑾眼中的贊許。當"綠洲計劃重啟方案"完整呈現時，他明白了俞瑾真正的目標——不是簡單的商業(yè)擴張，而是一場教育革命。
而他，意外地成為了這場革命的同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