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騎,在漫山遍野的火光中,就是五十點微不足道的寒星。
可當這五十點寒星匯成一柄尖刀,從最黑暗處刺出時,便足以撕開血肉。
錢峰一馬當先。
風(fēng)雪刮在他的臉上,像刀子在割,但他感覺不到。
他眼里只有前方百步之外,那桿在火光中搖曳的狼頭大旗。
他身后的親衛(wèi)沒有一個人出聲,只是機械地揮刀,劈開那些被驚動后倉促迎上來的北戎散兵。
他們是斥候,是雁門關(guān)最鋒利的眼睛和耳朵,他們最懂得如何在混亂中尋找縫隙,如何用最小的代價,造成最致命的傷害。
一個北戎百夫長怒吼著策馬迎擊,他手中的彎刀還沒舉起,錢峰身側(cè)一名親衛(wèi)的馬韁一抖,戰(zhàn)馬靈巧地錯身而過,那親衛(wèi)手中的短弩已經(jīng)響了。
百夫長胸口爆出一團血霧,直挺挺地摔下馬去。
沒有人停下。
他們的目標不是殺傷,而是鑿穿。
北戎軍的后陣徹底亂了。
他們沒想到,這座被圍得像鐵桶一樣的塢堡里,竟然還能沖出一支騎兵,更沒想到這支騎兵的目標,是他們的王。
左賢王巴彥終于從攻城的狂熱中回過神來。
他聽到了身后的騷動,猛地回頭。
他看到了那柄刺破黑夜的尖刀,正筆直地向他而來。
“護駕!護駕!”
他身邊的親衛(wèi)嘶吼著,倉促地組成一道防線。
巴彥的臉漲成了紫色,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暴怒。
他被耍了。
那個南朝的瘋子,用一座燃燒的營寨作幌子,真正的殺招,在這里。
寨墻上,李破虜一腳將一個剛爬上來的北戎兵踹了下去。
他沒有看東邊那場奔襲,他只是盯著自己眼前這道即將崩潰的防線。
“弓弩手!朝我這里射!”他沖著西北角的張三大吼。
張三愣了一下,那里是自己人跟敵人絞殺在一起的地方。
“射!”李破-虜?shù)暮鹇晭е任丁?/p>
張三咬碎了牙,手臂猛地揮下。
一片弩箭覆蓋下來,不分敵我。
墻頭上的慘叫聲響成一片,幾個守軍被誤傷,但更多的北戎兵被射倒。
墻頭上的壓力,為之一空。
李破虜用玄鐵戟撐住身體,劇烈地喘息。
他身后,那座哨塔已經(jīng)燒成了一具焦黑的骨架,但火光,卻照亮了每個守軍的臉。
退路已斷。
那就只能向前。
蘇清弦站在他身后不遠處,她看著那個渾身浴血的男人,又抬頭望向東方那片越來越近的騷亂。
她的手指在袖中輕輕掐動,沒人知道她在算什么。
錢峰的馬,撞上了一堵人墻。
巴彥的親衛(wèi),是北戎軍中真正的精銳。
五十騎的沖鋒勢頭,在這里被死死遏制住了。
轉(zhuǎn)瞬之間,錢峰身邊的親衛(wèi)就倒下了七八個。
他們被淹沒在人潮里,連水花都沒濺起一個。
“校尉!”
一個親衛(wèi)用身體擋住了一把劈向錢峰的彎刀,胸膛被整個剖開。
錢峰的眼睛紅了。
他看到了王旗之下,巴彥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
距離,還有二十步。
這二十步,是天塹。
“散!”
錢峰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
剩下的三十多騎,忽然改變了陣型。
他們不再是集結(jié)的尖刀,而是化作三十多把飛蝗,向著四面八方?jīng)_殺,用自己的命,去吸引親衛(wèi)的注意力,去撕扯那道密不透風(fēng)的防線。
錢峰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道轉(zhuǎn)瞬即逝的空隙。
他沒有絲毫猶豫,雙腿猛夾馬腹,整個人幾乎貼在了馬背上。
戰(zhàn)馬發(fā)出一聲悲鳴,帶著他沖過了那道空隙。
他沒有去看巴彥。
他的目標,是那個扛著狼頭王旗的旗手。
那旗手也是個悍勇的戰(zhàn)士,見他沖來,竟將旗桿往地上一插,拔出彎刀準備迎戰(zhàn)。
錢峰在距離他還有三步遠的時候,身體猛地從馬背上躍起。
他放棄了戰(zhàn)馬,在半空中,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佩刀擲了出去。
那把總兵府親衛(wèi)的制式佩刀,化作一道流光。
噗嗤。
佩刀精準地從旗手的后心沒入,透胸而出。
旗手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自己胸口的刀尖,然后緩緩跪倒。
那桿巨大的狼頭王旗,失去了支撐,晃了晃,向著一邊重重倒下,砸進了積雪和泥濘里。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正在瘋狂攻城的北戎大軍,那震天的喊殺聲,出現(xiàn)了一個詭異的停頓。
無數(shù)人回頭,看到了那面倒下的王旗。
王旗倒了。
他們的王,敗了?還是……死了?
恐慌,像瘟疫一樣,從后陣開始,迅速向前蔓延。
攻城的勢頭,肉眼可見地衰弱下去。
一些離得近的部落兵,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轉(zhuǎn)馬頭,脫離戰(zhàn)場。
巴彥看著那面倒下的旗幟,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策馬過去,想把王旗扶起來,可他的動作,在混亂的軍陣中,更像是在逃跑。
龍蛇并起,各自奔逃。
寨墻上,李四拄著一把豁了口的刀,癱坐在地。
他發(fā)現(xiàn),眼前那些像瘋狗一樣往上爬的北戎人,不見了。
他們正在后退,潰退。
李破虜站在墻垛上,看著遠處那片開始崩潰的洪流。
他贏了。
用三百餓兵,一座破寨,五十騎不屬于他的精銳,贏了北戎左賢王親率的大軍。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看向營地。
火還在燒,到處都是尸體和傷員的哀嚎。
他的兵,活下來的,不到一半。
他贏了,卻像輸光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