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了咬牙,轉(zhuǎn)身跳下墻頭。沈肅動作更快,輕盈地落下,無聲無息地跟在我身后。
推開吱呀作響的破木門,屋里一股霉味。我摸黑走到墻角,從一堆雜物里翻出那個落滿灰塵的針線籮筐,手伸進去摸索。指尖觸到一個硬硬的、用粗布裹著的小方塊。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把它掏了出來。布包不大,也就半個巴掌大小,入手沉甸甸的。
沈肅一步上前,幾乎是搶了過去。他走到窗邊,借著外面微弱的月光,三兩下扯開那層粗布。
里面露出的,是一塊暗沉沉的金屬牌子。巴掌大小,非金非鐵,上面刻著一些極其古怪的、彎彎曲曲的紋路,像是某種文字,又像某種圖騰。牌子邊緣磨損得厲害,透著一種古舊滄桑的氣息。
“果然……”沈肅盯著那塊牌子,眉頭緊鎖,低聲吐出兩個字,臉色在月光下顯得異常凝重。
“這是什么?”我忍不住問。程明禮說能換大錢的東西,就是這個破鐵牌子?
沈肅沒立刻回答,他反復摩挲著牌子上的紋路,眼神銳利如鷹,似乎在辨認什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看向我,眼神復雜難辨。
“這是西狄人的‘狼符’。”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
“西狄?”我腦子嗡了一下。西狄是大夏西北邊的死敵!兩國打了上百年,邊境上血流成河,互市都斷了十幾年了!程明禮一個破落戶,怎么會和西狄人扯上關系?還拿到他們的什么“狼符”?
“西狄有八大部族,每個部族首領都有一枚特制的狼符,是調(diào)動本部精銳死士的信物,見符如見首領?!鄙蛎C解釋道,眼神銳利地盯著我,“這枚符,屬于八大部族中最兇悍、最狡猾的‘黑狼部’。它怎么會落到程明禮手里?”
我嚇得手腳冰涼,話都說不利索了:“我……我不知道……他那天喝醉了……就說……說是個好東西……能換錢……”
“換錢?”沈肅冷笑一聲,帶著濃烈的諷刺,“這狼符要是流出去,足以讓西狄黑狼部的死士潛入我大夏腹地,掀起腥風血雨!換錢?他程明禮有命拿,也得有命花!”
我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我男人……他到底惹了多大的禍?這哪是什么值錢的東西,這分明是催命的閻王帖!難怪他會死!難怪侯府要隱瞞他的死因!這事要是傳出去,別說我這個小寡婦,整個程家,甚至和程家沾親帶故的,都得跟著掉腦袋!
“那……那晚我看到墻根底下那個……那個穿他衣服的影子……”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是我的人。”沈肅干脆地承認了,“程明禮死前,有人看到他最后接觸過形跡可疑的人。我懷疑他把東西藏在了這附近。你的人說,他死前回過家。”他瞥了我一眼,“所以我派人來查。沒想到,你也在查?!?/p>
原來是這樣!那晚摳墻根的,是侯爺?shù)娜?!他也在找這塊狼符!
“那……那程明禮……真的是意外?”我抱著最后一絲僥幸問。
“意外?”沈肅的眼神陡然變得冰冷刺骨,“他死的那條河,水深不過齊腰。一個會水的大男人,淹死在齊腰深的水里?程夫人,你信嗎?”
我渾身發(fā)冷,如墜冰窟。不是意外!他是被滅口的!就因為這塊要命的狼符!
“那……那殺他的人……”我牙齒都在打顫。
“西狄人干的,或者……是給他們賣命的內(nèi)鬼?!鄙蛎C的聲音冷得像冰渣子,“他們沒找到狼符,所以,不會罷休。他們還會再來。”
“還會再來?”我驚恐地看向他,“來……來找這塊牌子?”
“不止?!鄙蛎C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讓我遍體生寒,“他們更可能來找你。程明禮死了,你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們一定會認為,東西在你手上?!?/p>
我腦子里轟的一聲,一片空白。找……找我?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西狄人……或者內(nèi)鬼……會來找我?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我感覺呼吸都困難了。我只是個鄉(xiāng)下出來的小寡婦,我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活著,我招誰惹誰了?
“侯爺……”我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侯爺救命!我什么都不知道!這牌子……這牌子您拿走!您快拿走!我不要了!求求您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語無倫次,只想抓住眼前這唯一的救命稻草。
沈肅沒有立刻扶我,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復雜地變幻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
“起來。”
我沒動,只是仰著頭,滿臉淚痕地看著他。
“牌子,我自然會拿走?!彼谅暤?,“但這事,還沒完?!?/p>
“那些人找不到牌子,更不會放過你。你這里,已經(jīng)不安全了。”
“那我……我該怎么辦?”我聲音發(fā)顫。
沈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quán)衡。月光透過破窗欞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想活命嗎?”他問。
我拼命點頭,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那就跟我走。”沈肅的聲音斬釘截鐵,“搬進侯府?!?/p>
“什么?”我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搬進……侯府?
“只有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我才能確保你的安全,也才能……”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釣出藏在暗處的魚?!?/p>
我明白了。他不僅要保護我(或者說保護我這個唯一可能知道內(nèi)情的證人),更要拿我當誘餌!釣出那些西狄人或者內(nèi)鬼!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利用的憋屈感涌上心頭??晌夷芫芙^嗎?拒絕就是死路一條!搬進侯府,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我……我搬。”我艱難地吐出三個字,聲音嘶啞。
沈肅似乎并不意外我的選擇。他點點頭,將那塊沉甸甸的狼符仔細收進懷里:“天亮之前,我會派人來接你。只帶貼身衣物,其他東西,一概不要動?!彼麙吡艘谎圻@破敗的小屋,“免得打草驚蛇。”
他又交代了幾句細節(jié),比如如何應對侯府下人可能的盤問,便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翻墻離開了。
我一個人站在冰冷的屋子里,看著窗外漸漸泛白的天色,感覺像做了一場荒誕又恐怖的噩夢。手里,仿佛還殘留著那塊狼符冰冷堅硬的觸感。
程明禮,你這個殺千刀的!你死了還要給我留這么個要命的爛攤子!
天剛蒙蒙亮,侯府的人就到了。兩個穿著利落短打的婆子,一輛不起眼的青布小油車。我抱著一個小小的包袱,里面只有兩件換洗的舊衣和一點散碎銅錢,鎖上院門,坐進了車里。車子七拐八繞,最后從侯府一個極偏僻的角門駛了進去。
我被安置在一個叫“秋棠院”的小偏院里。院子不大,但很干凈,比我那小破屋強百倍。兩個婆子一個叫張媽,一個叫李媽,說是伺候我的,但看她們那精明的眼神和利落的身手,更像是沈肅派來監(jiān)視和保護我的。
侯府的日子,表面平靜,內(nèi)里卻暗流洶涌。
沈肅沒有立刻見我。張媽李媽也絕口不提外面的事,只是按時給我送飯送水,把院子打掃得一塵不染。我像個被關進金絲籠的鳥,只能守著這一方小天地,度日如年。
但我知道,沈肅在行動。
幾天后,一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進侯府,也傳到了我這偏僻的小院——負責給程明禮驗尸的仵作,在回家的路上,失足掉進一口枯井里摔死了。官府說是意外。
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喝一碗白粥,手一抖,粥碗差點掉在地上。
意外?又是意外?
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這絕不是意外!這是滅口!是那些藏在暗處的人,在清除所有可能知道程明禮真實死因的線索!那個仵作,一定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我坐不住了。沈肅把我關在這里,外面腥風血雨,他卻按兵不動。他到底在等什么?等那些人找上門來殺我嗎?
不行,我得見他!
我沖到院門口,果然被張媽李媽攔住了。
“夫人,侯爺吩咐了,外面不太平,您還是在院子里安心休養(yǎng)?!睆垕屇樕蠋еΓZ氣卻不容商量。
“我要見侯爺!”我急了,“我有重要的事!”
“侯爺軍務繁忙……”
“那就告訴他!”我豁出去了,聲音拔高,“告訴他,魚餌快嚇死了!再不下鉤,魚就要跑了!”
我不知道這話能不能傳到沈肅耳朵里,也不知道他聽懂了沒有。當天下午,沈肅來了。
他穿著一身墨色常服,襯得臉色更冷,大步走進院子,帶進一股肅殺之氣。張媽李媽立刻退了出去,守在院門外。
“有事?”他開門見山,眼神銳利地看著我。
“仵作死了。”我盯著他,“不是意外,對不對?”
沈肅眼神微動,沒否認:“嗯。”
“你打算怎么辦?就這么等著?”我逼問。
“急什么?”他走到院中的石凳坐下,姿態(tài)隨意,眼神卻依舊銳利,“魚還沒聞到腥味?!?/p>
“你怎么知道他們沒聞到?”我走到他對面,“他們殺了仵作,說明他們已經(jīng)警覺了!說不定他們已經(jīng)知道狼符在你手里了!我在這里,就是個活靶子!”
“他們知道狼符在我手里更好。”沈肅端起石桌上的粗瓷茶杯,抿了一口,“省得我去找他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