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臉的動作猛地僵住，臉上的淫笑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痛苦。他緩緩低下頭，看到一截帶著銹跡的青銅矛尖，從他胸口正中央穿透出來，暗紅的鮮血瞬間染紅了破爛的皮甲。
一個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從江邊的迷霧中無聲浮現(xiàn)，站在刀疤臉身后。那人穿著一身幾乎被雨水和泥漿染成黑色的葛布短褐，頭上戴著寬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嘴唇。他握著青銅矛桿的手，骨節(jié)粗大，布滿老繭和傷痕，穩(wěn)如磐石。
“呃……你……”刀疤臉艱難地想回頭，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
那斗笠身影手腕猛地一擰，再一抽！帶血的矛尖拔出，刀疤臉像一截朽木般轟然倒地，抽搐兩下便不動了。鮮血混著雨水，在他身下迅速洇開。
剩下的兩個兵痞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殺戮驚呆了，酒意瞬間嚇醒了大半。他們看著斗笠下那雙毫無感情、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眼睛，又看了看地上同伴的尸體，恐懼瞬間攫住了心臟。
“饒……饒命！好漢饒命！”兩人噗通跪倒在泥水里，磕頭如搗蒜。
斗笠身影沒有看他們，只是用染血的矛尖隨意地指了指遠處，沙啞低沉的聲音如同砂石摩擦：“滾。再踏進這片灘涂，死?！?/p>
“是是是！我們滾！這就滾！”兩個兵痞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拖起同伴的尸體，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風雨彌漫的江灘盡頭。
直到那三個兵痞的身影徹底消失，斗笠身影才緩緩轉過身，面向云翎。雨水順著斗笠的邊緣流淌下來，形成一道水簾。他并未摘下斗笠，只是隔著雨幕，平靜地審視著眼前這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卻依舊難掩清麗與驚惶的女子。
云翎的心臟還在劇烈跳動，剛才那血腥的一幕和死亡的威脅讓她心神劇震。她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縱使她原先貴為神明，卻也只是做著信使的差事，從未見過這樣隨手一擊將對手斃命的，更遑論自己動手殺人了。她看著眼前這個沉默的救命恩人，張了張嘴，卻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感謝？詢問？她甚至不確定對方是敵是友。
“此地多流寇散兵?！倍敷蚁碌穆曇粢琅f沙啞低沉，聽不出情緒，“孤身女子，速離。”言簡意賅，說完便不再看她，轉身走向江邊那艘最破舊的小船，開始檢查系船的纜繩，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拍死了一只蒼蠅。
云翎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帶著血腥和江水腥氣的冰冷空氣。她知道，這是融入此地、接近目標的第一步機會，絕不能錯過。
“多謝……多謝壯士救命之恩！”她模仿著見到過的凡間女子的姿態(tài)，微微屈身行禮，聲音帶著刻意放低的顫抖，努力模仿著楚地的口音，“小女子……名喚云兒，本是上游郢都人士，家道中落，又逢戰(zhàn)亂，親人離散……聽聞屈大夫在此，特來……特來投奔。”她臨時編造的身份，半真半假，將屈原作為了投奔的目標。這是她能想到的最自然的接近理由。
斗笠身影檢查纜繩的動作微微一頓。他緩緩直起身，斗笠微微抬起，那雙隱藏在陰影下的眼睛似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云翎身上。那目光銳利如鷹，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仿佛要穿透她編造的謊言。
“屈大夫？”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律，“你找他？”
“是?！痹启釓娮枣?zhèn)定，迎上那審視的目光，“聽聞屈大夫高義，或可……收留一二。”她微微低下頭，露出纖細脆弱的脖頸，濕漉漉的發(fā)絲貼在蒼白的臉頰上，顯得格外可憐無助。
沉默在風雨中蔓延，只有江水嗚咽。
半晌，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聽不出喜怒：“屈大夫自身難保，不納外人?！彼D了頓，似乎在權衡什么，“此灘往北三里，有處廢棄的漁寮，尚能遮風。自己尋去?！?/p>
說完，他不再理會云翎，彎腰解開纜繩，似乎準備駕船離開。
“壯士！”云翎心中一急，上前一步，“小女子初來乍到，實在惶恐……不知那漁寮所在，可否……可否請壯士指個路？或者……”她看著對方那條明顯用于打漁的小船，鼓起勇氣，“可否載小女子一程？小女子……愿付船資！”她想起了蕭然塞給她的那枚澄念晶碎屑，雖然珍貴無比，但此刻也顧不得了。
斗笠身影的動作徹底停住了。他慢慢轉過身，斗笠下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云翎臉上，這一次停留得更久。那目光銳利得讓云翎幾乎要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
“船資？”他重復了一遍，語氣有些古怪。
云翎咬牙，攤開緊握的手掌，露出那枚散發(fā)著柔和溫潤青光的澄念晶碎屑。在灰暗的雨幕和泥濘的江灘上，這微小的晶石碎片如同一點凝固的星光，純凈得不染塵埃。
“此物……雖小，或值幾錢?！痹启岬穆曇魩е淮_定。
斗笠身影的目光在接觸到那枚澄念晶碎屑的瞬間，瞳孔似乎猛地收縮了一下！雖然隔著斗笠和雨幕，云翎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強烈的驚疑和震動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那絕非是對普通財物的驚訝！
他沉默著，目光在那枚晶石和云翎蒼白驚惶的臉上來回掃視。時間仿佛凝固了。風雨聲、江濤聲似乎都遠去。
最終，他緩緩伸出手。那只布滿老繭和傷痕的大手，骨節(jié)粗大，指甲縫里嵌著黑色的泥垢。他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和拇指的指尖，極其輕緩地拈起了云翎掌心那枚小小的晶石碎片。
晶石落入他粗糙掌心的瞬間，云翎敏銳地捕捉到他身體極其細微地一顫。他低頭凝視著掌心的微光，斗笠的陰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表情。良久，他緩緩合攏手掌，將那點微光緊緊攥住。
“……上船?！彼硢〉穆曇繇懫穑戎八坪醺拥统?，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他不再看云翎，轉身利落地解開剩余的纜繩，跳上那艘破舊的小船，船身在水波中輕輕搖晃。
云翎心中一塊巨石落地，同時又升起更深的疑慮。這人對澄念晶的反應太不尋常了！他顯然認出了這非凡之物。他究竟是誰？普通的漁夫絕不可能有這種眼力和剛才殺伐果斷的身手！
但現(xiàn)在不是深究的時候。她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提起濕透沉重的裙擺，踩著濕滑的船沿，小心翼翼地踏上這艘在風雨中飄搖的小舟。船身隨著她的動作劇烈晃動了一下，她連忙扶住低矮的船舷，冰涼粗糙的木頭觸感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