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xí)的空氣沉悶,混雜著舊書頁的塵味與若有若無的泡面調(diào)料包氣息。
日光燈管發(fā)出單調(diào)的嗡鳴,冷白的光線均勻鋪灑在每一顆埋首苦讀的腦袋上。
傅知宴的眼皮重得像灌了鉛,每一次眨動都帶著與困倦的頑強對抗。
他手中的筆早已停止在語文練習(xí)冊上劃動。
大腿處傳來一陣細(xì)微的震動,打破了周遭的沉寂。
他摸出手機,屏幕驟然亮起,在自習(xí)室昏暗的角落里顯得格外突兀。
幾條未讀的微信消息。
孫念雪那個熟悉的頭像穩(wěn)穩(wěn)占據(jù)著列表頂端,旁邊一個小小的紅色角標(biāo)不安分地跳動著。
他因疲倦而有些遲鈍的拇指,點開了對話框。
“保持好心情啊寶寶,沒什么大不了的?!?/p>
消息旁還配了一張貓咪慵懶伸著懶腰的動態(tài)圖。
傅知宴的唇角幾不可察地?fù)P了揚,算是無聲的回應(yīng)。
他敲下一個字。
“嗯。”
指尖在發(fā)送鍵上空懸停片刻,那抹藍(lán)色才終于出現(xiàn)在屏幕上。
幾乎是同時,新的消息彈了出來。
“多多運動,多吃飯?!?/p>
她總是這樣,隔著七千公里的距離,依舊像個操心的小管家。
“嗯?!?/p>
他發(fā)送了與上次相同的回復(fù),仿佛成了他們數(shù)字對話里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緊接著,又是一條。
這條消息讓他呼吸一滯,倦意如潮水般短暫退去。
“姐姐等你?!?/p>
這三個字像被烙鐵燙在了他的視網(wǎng)膜上,灼熱而清晰。
等你。
他混沌的大腦,前一秒還被繁雜的文章與濃重的睡意攪成一團漿糊,此刻卻瞬間清明。
教室里安靜的嗡鳴聲仿佛在剎那間被拉遠(yuǎn),變得模糊不清。
他盯著那簡短的兩個字,每一個筆畫都蘊含著千鈞之力。
一簇細(xì)小卻堅定的火苗在他心底悄然升起,驅(qū)散了先前所有的疲憊與陰霾。
他選了那個兔子表情,一只緊緊抱著胡蘿卜,啃得正香的小兔子。
“好。”
這個字顯得那樣單薄,遠(yuǎn)不足以承載他此刻洶涌的心緒。
他飛快地敲下另一行字,指尖在虛擬鍵盤上帶著新生的力量跳躍。
“等我長大?!?/p>
這條信息靜靜地躺在那里,與他們平日輕松戲謔的聊天風(fēng)格相比,顯得格外鄭重。
孫念雪的回復(fù)很快。
“我就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沒有調(diào)侃,只有一句樸素而真誠的祝愿。
一股暖流,不同于他前幾日才褪去的高燒,緩緩淌過傅知宴的胸膛。
那暖意熨帖舒適,像一片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
“會的,你也一樣,少熬夜刷小說,好多粉絲都說你頭禿了(不是)?!?/p>
句末那句俏皮的補充,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早已成了他們互動中熟稔的習(xí)慣。
孫念雪也回了一個同樣的兔子表情,腮幫子被胡蘿卜塞得鼓鼓囊囊,憨態(tài)可掬。
“好?!?/p>
“我最近都熬不動了?!?/p>
傅知宴幾乎能隔著屏幕,聽見她帶著一絲夸張疲憊的嘆息聲。
“那很養(yǎng)生了?!?/p>
他打出這行字,疲憊的臉上終于漾開一抹真實的笑意。
一長串的“哈”字表情從對話框的另一端涌現(xiàn)。
“哈哈哈哈哈哈?!?/p>
屏幕上無聲的笑意極具感染力,沖淡了自習(xí)室里令人窒息的沉悶。
胃里那股鈍痛已經(jīng)減弱到幾不可察,只是隱隱提醒著他身體前幾日的抗議。
回到宿舍,空氣微涼,帶著張浩那堆永遠(yuǎn)亂糟糟的衣物散發(fā)出的洗衣液清香。
他躺在床上,身下廉價的床墊彈簧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在徹底向睡意投降前,他習(xí)慣性地最后看了一眼。
手指幾乎是憑借本能,點開了孫念雪的直播間。
屏幕亮起,她出現(xiàn)在熟悉的房間背景里,燈光柔和,耳機將她的臉頰襯托得愈發(fā)小巧。
她正跟著背景音樂輕輕哼唱,偶爾抬眼看一下飛速滾動的彈幕。
傅知宴沒有打字,只是安靜地看著,做她虛擬觀眾席里一個沉默的守護者。
忽然,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捕捉到了他無形的存在。
哼唱聲停了下來。
“雅雅寶寶今天心情怎么樣呀?”
她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與關(guān)切。
她怎么總是能察覺到。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送出禮物,也沒有在彈幕里嬉笑打鬧。
他的沉默,此刻竟比任何言語都更響亮。
她微微歪了歪頭,臉上露出一抹思索的神情。
“我給你分享首歌吧?!?/p>
“《千禧》。”
“我高中最喜歡的歌。”
一段熟悉的旋律從手機聽筒里悠悠傳來,飄散在安靜的宿舍。
那歌聲里帶著淡淡的憂愁,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屬于青春的懷念。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音樂像一首溫柔的催眠曲。
白日的疲憊,先前胡鬧的余韻,還有與她聊天時起伏的心情。
所有的一切交織在一起,似要將他緩緩拉入沉沉的睡夢。
他再次摸索著點開了表情列表。
那只永遠(yuǎn)抱著胡蘿卜的小兔子,今晚似乎成了他唯一的表達(dá)方式。
他發(fā)送了出去。
然后,是最后一條消息。
“晚安,睡覺咯?!?/p>
手機從他松弛的指間滑落,屏幕漸漸暗了下去,靜靜躺在他枕邊。
《千禧》的旋律還在輕聲回蕩,像一曲遙遠(yuǎn)的夜曲,唱給一個在青春與五年計劃之間徘徊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