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麓書院的山徑上落滿槐花，踩上去悄無聲息。謝清瀾的裙角拂過石階，腰間那支鎏金錯銀筆偶爾碰在玉佩上，發(fā)出清越的聲響。
"崔先生這幾日都在藏經閣。"她忽然駐足，指向遠處一座飛檐建筑，"云公子可知《水經注》里記載過一種會發(fā)光的魚？"
云湛的指尖還捏著袖中玉玨："姑娘想問什么？"
謝清瀾轉身，晨光透過槐樹枝葉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黃河金鯉，夜半浮水則天將雨——方世伯沒教過你這個諺語？"
她的話里藏著機鋒。云湛想起方懷遠塞給他的紙條上"崔不可信"四字，后背沁出冷汗："在下只讀過《河渠書》。"
"是嗎？"謝清瀾突然用筆尖挑起他袖口——半截玉玨的紅繩露了出來，"那云公子最好背熟《禹貢》篇。崔先生最討厭學生答不上地理題。"
藏經閣里飄著檀香與霉味混合的氣息。崔明遠正在批閱試卷，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案上有茶。"
云湛剛要行禮，忽見崔明遠案頭攤著本名冊——李秀才的名字被朱砂劃去，旁邊批著"冒籍者誅"。更可怕的是，名冊最后一頁赫然列著本屆院試備取生名單，自己的名字旁畫了個金魚圖案。
"坐。"崔明遠終于抬頭。他約莫五十出頭，眉間一道疤將左眉斷成兩截，"方懷遠讓你來找我，是為秋闈作保？"
"學生......"
"你父親云恪，"崔明遠突然用鎮(zhèn)紙壓住名冊，"當年在崇文閣校書時，最喜歡在《水經注》里夾私貨。"他推開鎮(zhèn)紙，名冊上露出半張泛黃的紙條——正是云湛在府試寫過的"數理春秋"破題。
謝清瀾悄無聲息地退到書架旁，手指劃過一排《永樂大典》的仿抄本。云湛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己卯輯"三字上輕輕一叩。
"學生愚鈍。"云湛慢慢將手伸進袖袋，"不知崔先生與家父......"
"你當然不知。"崔明遠冷笑，"二十年前黃河決堤，你父親帶著崇文閣密檔失蹤，害得我們——"
話未說完，書院鐘聲突然大作。一個書童慌慌張張沖進來："先生！官府來查冒籍生了！"
崔明遠臉色驟變，迅速將名冊塞入袖中。云湛趁機后退兩步，突然撞到謝清瀾——她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后，將某物飛快地塞進他腰帶。
"從后窗走。"她嘴唇幾乎沒動，"去碑林。"
——
云湛翻出藏經閣時，聽見里面?zhèn)鱽砉俨畹暮浅饴?。他鉆進后山竹林，這才摸出謝清瀾塞給他的東西——半片桑皮紙，上面用眉筆寫著："今夜子時，崇文碑"。
碑林在書院最深處，荒草沒膝。云湛蹲在殘碑間等到月上中天，終于聽見腳步聲。來的卻不是謝清瀾，而是個戴斗笠的黑衣人。
"玉玨。"黑衣人伸手，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過。
云湛后退半步："閣下是誰？"
黑衣人突然掀開斗笠——是李秀才！或者說，是一張與李秀才一模一樣的臉，只是右耳少了塊肉。
"玉玨給我，"他逼近一步，"除非你想步方懷遠后塵。"
云湛猛地想起方老腕間的金魚疤痕。他假裝去掏玉玨，突然抓起地上一把沙土揚向對方眼睛。黑衣人痛呼一聲，腰間掉出個金線織就的魚形口袋。
遠處傳來梆子聲。黑衣人咒罵著去撿魚袋，云湛趁機撲上去搶奪。拉扯間，魚袋撕裂，無數寫滿名字的紙條雪花般散落。
最近的一張飄到云湛眼前，上面赫然寫著："云湛，院試備取，調包卷第七號"。
"看夠了嗎？"黑衣人陰森森地舉起匕首，"己卯年的債，該還了——"
寒光閃過之際，一支鎏金錯銀筆破空而來，精準擊中黑衣人手腕。謝清瀾的聲音在碑林另一端響起："金魚袋的走狗也配提己卯年？"
月光下，她手中捧著塊殘缺的石碑，碑文正是云湛在墳地見過的那段話。黑衣人見碑如見鬼魅，竟不顧傷勢扭頭就跑。
"別追。"謝清瀾攔住云湛，"這人是冒名的，真的李秀才......"她突然咳嗽起來，袖口沾上點點猩紅。
云湛拾起那張寫著自己名字的紙條，發(fā)現背面蓋著個奇怪的騎縫印——半邊是"崇文閣監(jiān)制"，半邊是"己卯科存"。
"他們要在秋闈調包七份試卷。"謝清瀾擦去唇邊血跡，"你只是其中之一。"
夜風吹起滿地紙條，有幾張粘在了殘碑上。云湛突然發(fā)現，那些名字連起來，正是方懷遠說過的"三十五年前己卯科青州七舉人"。
而最后一張飄落的紙條上，寫著謝清瀾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