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雪來得悄無聲息。沈硯推開小院的柴門時(shí),正有幾片雪花落在檐角的冰棱上,瞬間融成水珠滾落。院內(nèi)的海棠樹落盡了葉子,枝頭卻掛著幾個凍紅的海棠果,像一串串小巧的燈籠。夜無聲正站在樹下掃雪,青灰色的斗篷沾著雪粒,見他進(jìn)來,手里的掃帚頓了頓:“比信上說的早了三日?!?/p>
“刑部的事了結(jié)得快?!鄙虺帗廴ゼ珙^的雪,身后的蘇晚晴抱著個錦盒,臉頰凍得通紅,“帶了些京城的點(diǎn)心,林婉兒定愛吃。”
正說著,林婉兒從屋里掀簾而出,手里還拿著針線,見了蘇晚晴便笑著迎上來:“可算來了!我新繡了副海棠圖,正想讓你瞧瞧?!眱扇送熘觳策M(jìn)屋,留下沈硯與夜無聲在院里說話。
“西北的密信看過了?”夜無聲將掃帚靠在樹旁,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玄教最后一個分舵在漠北被端了,為首的是個姓秦的女子,據(jù)說手里有李嵩當(dāng)年煉蠱的秘方?!?/p>
沈硯接過油紙包,里面是幾張繪制工整的藥方,墨跡邊緣有些發(fā)黑,像是被火烤過?!斑@方子……”他指尖劃過“蝕骨蠱解方”幾個字,忽然發(fā)現(xiàn)墨跡下隱隱有層朱砂,“下面還有字?!?/p>
夜無聲取來松節(jié)油,輕輕涂抹在藥方上,果然顯露出幾行小字,是用玄教秘語寫的:“血引在皇室,三代必反噬,解在海棠根?!?/p>
“血引……”沈硯眉頭微蹙,“難道當(dāng)年玄教給先帝下咒時(shí),還留了血引在皇室血脈里?”
“很有可能?!币篃o聲望著飄落的雪花,“李嵩的藥方里總提到‘血引為鑰’,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用皇室血脈催動蝕骨蠱,讓天下人都變成傀儡?!?/p>
沈硯將藥方折好:“得盡快把這事告訴皇上。還有‘海棠根’,你覺得是什么意思?”
“不好說?!币篃o聲搖頭,“或許是真的海棠樹根,或許是代號。我已經(jīng)讓人去查漠北的秦姓女子,希望能有線索?!?/p>
***晚飯時(shí),雪下得更大了。四人圍坐在炭爐旁,爐上煨著黃酒,鍋里燉著江南特有的腌篤鮮,香氣彌漫了整個屋子。林婉兒給蘇晚晴看新繡的海棠圖,繡得栩栩如生,連花瓣上的露珠都仿佛能滴下來。
“真好看?!碧K晚晴由衷贊嘆,“比我繡的好多了?!?/p>
“你那是沒時(shí)間練?!绷滞駜盒χ蛉?,“整天跟著沈大人查案,哪有功夫琢磨針線?!?/p>
沈硯端起酒杯,與夜無聲碰了碰:“等過了年,我想把林氏宗祠的牌位遷來江南。京城雖好,終究不是林家的根?!?/p>
夜無聲點(diǎn)頭:“我也正有此意。飛鳥衛(wèi)的舊部大多散在江南,遷來后也好讓他們有個念想?!彼鋈幌肫鹗裁?,“對了,漠北傳來消息,秦姓女子已經(jīng)抓到了,說是李嵩的徒弟,手里確實(shí)有海棠根的下落?!?/p>
“哦?”沈硯來了精神,“她怎么說?”
“她說海棠根不是東西,是個人?!币篃o聲喝了口酒,“是當(dāng)年負(fù)責(zé)培育蝕骨蠱的藥農(nóng),姓海,住在杭州城外的梅嶺?!?/p>
蘇晚晴驚訝道:“姓海?難道是‘?!母俊?/p>
“很有可能?!鄙虺幏畔戮票?,“明日我們就去梅嶺?!?/p>
***梅嶺在杭州城西,因漫山遍野的梅花而得名。沈硯與蘇晚晴抵達(dá)時(shí),正趕上梅花盛開,紅白相間的梅花鋪滿了山坡,香氣清冽。海姓藥農(nóng)住在山坳里的一間茅屋,門口掛著曬干的草藥,其中就有幾株海棠根,形狀奇特,像人的手指。
“客人是來看病的?”藥農(nóng)是個白發(fā)老者,背有些駝,手里拄著根海棠木拐杖,看到沈硯一行,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警惕。
沈硯說明來意,老者沉默了許久,才嘆了口氣:“該來的總會來。進(jìn)屋說吧?!?/p>
茅屋不大,卻收拾得干凈整潔。墻上掛著幾幅草藥圖譜,其中一幅畫的正是海棠根,旁邊寫著“解百蠱,忌鐵器”。老者給他們倒了茶,緩緩開口:“我不是什么藥農(nóng),是玄教的叛徒。當(dāng)年李嵩讓我培育蝕骨蠱,我看著那些孩子被蠱蟲折磨,實(shí)在忍不下去,就帶著藥方跑了出來?!?/p>
“那你知道‘血引在皇室’嗎?”沈硯問道。
老者點(diǎn)頭:“知道。李嵩說,皇室血脈里有先帝的噬心咒,用他們的血做引,蝕骨蠱就能突破藥性,變得無堅(jiān)不摧。他還說,解咒的法子就在海棠根里,可我研究了三十年,也沒弄明白?!彼麖拇驳紫峦铣鰝€木箱,“這里面是我當(dāng)年記下的筆記,或許對你們有用?!?/p>
筆記里記載著培育蝕骨蠱的過程,觸目驚心。其中一頁畫著海棠根的剖面圖,根部的紋理竟與皇室的龍紋玉璧一模一樣。沈硯忽然明白:“海棠根的紋理能克制龍紋玉璧里的血引!”
“你的意思是……”蘇晚晴恍然大悟,“用海棠根做成的器物,能解皇室血脈里的噬心咒?”
“不止?!崩险咧钢P記里的配方,“用海棠根、梅花蕊和皇室成員的血,能配出解蝕骨蠱的解藥,不管是中了蠱的人,還是被蠱蟲控制的傀儡,都能救回來?!?/p>
沈硯將筆記收好,鄭重起身:“多謝老先生告知。您放心,玄教已經(jīng)覆滅,再也沒人會逼您培育蠱蟲了?!?/p>
老者渾濁的眼睛里泛起淚光:“好,好……我等這一天,等了三十年了?!?/p>
***回到小院時(shí),夜無聲已經(jīng)收到京城的急報(bào)——皇上的噬心咒又發(fā)作了,比上次更嚴(yán)重,太醫(yī)們束手無策。沈硯不敢耽擱,立刻帶著海棠根和配方啟程回京,蘇晚晴則留下與夜無聲整理飛鳥衛(wèi)的舊檔,尋找可能中了蝕骨蠱的人。
一路曉行夜宿,沈硯終于在除夕前夜抵達(dá)京城?;蕦m里張燈結(jié)彩,卻掩蓋不住養(yǎng)心殿的凝重?;噬咸稍诖采?,渾身抽搐,嘴里吐著白沫,太醫(yī)院的院判正拿著銀針,卻不敢輕易下手。
“沈尚書回來了!”鎮(zhèn)國公像是看到了救星,趕緊迎上來。
沈硯來不及寒暄,拿出海棠根和配方:“快!按這個配方取藥,需要皇上的一滴血做引!”
太醫(yī)們趕緊忙碌起來。沈硯親自將海棠根磨成粉,與梅花蕊混合,再滴入皇上的血,調(diào)成糊狀,小心翼翼地喂進(jìn)皇上嘴里。半個時(shí)辰后,皇上的抽搐漸漸停止,呼吸也平穩(wěn)下來,臉色慢慢恢復(fù)了血色。
“有效了!”院判驚喜地喊道。
沈硯松了口氣,走出養(yǎng)心殿,外面的雪還在下,宮燈的光芒在雪地里泛著溫暖的光暈。鎮(zhèn)國公跟出來,遞給她一件披風(fēng):“辛苦你了?;噬弦怯袀€三長兩短,這江山……”
“不會的?!鄙虺幫祜w雪,“我們已經(jīng)找到了解藥,以后再也不用擔(dān)心蝕骨蠱了?!?/p>
***大年初一,皇上的身體好轉(zhuǎn),下旨大赦天下,還特別賞賜了杭州的海姓老者,封他為“仁心伯”,讓他掌管太醫(yī)院的藥圃。沈硯則被特許在江南辦公,不必常駐京城。
元宵佳節(jié),沈硯回到江南的小院。蘇晚晴和林婉兒正在掛燈籠,夜無聲則在修剪海棠樹的枯枝??吹缴虺幓貋?,蘇晚晴笑著跑過來,手里拿著個紅綢包:“你看這是什么?!?/p>
紅綢包里是塊海棠根雕刻的玉佩,上面刻著“平安”二字,正是用梅嶺的海棠根做的?!昂@舷壬偷?,說能辟邪?!碧K晚晴將玉佩系在沈硯腰間,“以后不管你去哪里查案,都要帶著它?!?/p>
沈硯握住她的手,看著院里的海棠樹:“今年的海棠果長得好,明年春天,我們再種些新苗吧?!?/p>
“好啊?!碧K晚晴點(diǎn)頭,“種滿整個院子,讓這里變成海棠園?!?/p>
夜無聲和林婉兒也走了過來,手里拿著剛寫好的春聯(lián)?!翱靵韼兔N春聯(lián)。”林婉兒笑著喊道,“晚晴說要貼個‘海棠永茂’的橫批?!?/p>
沈硯走過去,接過春聯(lián),與她們一起貼在院門上。紅色的春聯(lián)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鮮艷。遠(yuǎn)處傳來孩童的嬉笑聲,夾雜著零星的鞭炮聲,充滿了年味。
沈硯站在院門口,看著漫天飛雪,忽然覺得無比安寧。他知道,江湖的風(fēng)波或許還會再起,朝堂的詭譎也從未消失,但只要身邊有這些人,有這滿院的海棠,有心中的信念,就足夠了。
他們的故事,就像這海棠樹,經(jīng)歷了風(fēng)雨,結(jié)出了果實(shí),又將在春天重新綻放。而那些深埋的秘密,那些驚心動魄的過往,終將沉淀在歲月里,變成這小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在江南的煙雨里,靜靜訴說著曾經(jīng)的江湖與家國。
未來的路還很長,但他們會一起走下去,看遍江南的四季,守護(hù)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