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揣著母親借來的幾個銅板,一路打聽著往歷城方向趕。他記著母親的話,要去投唐璧麾下的秦營——這些日子,沿途總聽說秦叔寶在歷城整軍,軍民交口稱贊,說那是支不拿百姓一針一線的好隊伍。
可他斗大的字不識一個,只知道營里有個“秦”字。路過一個小鎮(zhèn),見街邊有個算命先生,便掏出半個窩頭作謝,求先生把“秦營”二字寫在他手心里。先生無奈,只得蘸著水在他粗糙的掌紋上寫了。程咬金怕忘了,一路走一路攥著拳頭,誰知天熱手汗多,等他摸到歷城附近的軍營駐地,攤開手心一看,那“秦”字的上半部分早已被汗?jié)n暈開,只剩下下面的“禾”旁,看著竟像是個“泰”字。
“請問,泰營在哪兒?”程咬金逮著個巡邏的兵卒就問。
那兵卒指了指不遠處的營房:“喏,那就是。你是來投軍的?”
程咬金連連點頭,樂呵呵地跑了過去。
泰營的校尉見他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倒有幾分蠻力,便問:“會什么本事?”
程咬金撓撓頭,實誠道:“會砍柴,砍得可快了!”
校尉聞言,哭笑不得,心想這軍營又不是砍柴場,但見他一身蠻力扔了可惜,便把他編入了雜役營,專門負責給全軍砍柴燒火。
程咬金本以為投軍能混個肚圓,誰知軍中口糧按人頭定量,每餐就那么一小碗糙米飯,連塞他牙縫都不夠。頭兩天他還能靠著自己帶的干糧頂一頂,到了第三天,肚子餓得咕咕叫,揮起斧頭都沒了力氣。一天下來,砍的柴還不夠往日的一半,被管事的軍卒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罰他不許吃飯。
“這哪成??!”程咬金捂著肚子,蹲在柴堆旁犯愁,“再這么餓下去,別說砍柴,怕是連斧頭都舉不動了?!?/p>
他眼珠一轉,瞥見伙房那邊正缺人手,當即一拍大腿,跑去自告奮勇:“頭兒,我來幫著煮飯吧!我力氣大,劈柴挑水都行!”
伙夫頭見他確實壯實,便答應了。程咬金一進伙房,眼睛都亮了——大鍋里煮著滿滿的米飯,蒸籠里蒸著饅頭,還有熬得香噴噴的肉湯。他一邊干活,一邊趁人不注意,抓起個饅頭就往懷里塞,或是舀一勺肉湯偷偷喝掉。幾頓下來,總算把肚子填了個半飽,干活也有勁了。只是這偷摸的勾當,總讓他提心吊膽。
另一邊,秦叔寶一行四人正沿著官道向長安進發(fā)。這日路過承福寺,遠遠就看見寺廟金碧輝煌,掩映在青山綠水間。齊國遠和李如珪哪里見過這等氣派的寺廟,頓時來了興致,吵著要進去參觀。
“進去看看也好,歇歇腳?!蓖醪斠灿X得可行。
四人進了寺廟,只見香火鼎盛,往來香客絡繹不絕。齊國遠眼尖,一眼就瞧見大殿角落里立著個長生牌位,上面赫然寫著“恩公秦叔寶之位”,旁邊還供奉著一尊泥塑小像,模樣竟與秦叔寶有七分相似。
“嘿!這不是秦大哥嗎?”齊國遠驚得大叫,“怎么在這兒立了牌位?”
李如珪也湊上前,嘖嘖稱奇:“還有人給秦大哥塑像呢,這是把你當神仙供著??!”
秦叔寶自己也愣在原地,正疑惑間,寺外傳來一陣喧嘩,原來是李淵帶著家眷也來祠祭。他如今也是奉旨前往長安賀壽,路過此地,特意來拜謝當年救了他們全家的“秦五”。
齊國遠和李如珪不懂官場規(guī)矩,見李淵的家臣攔住去路,還想爭辯,被秦叔寶連忙拉住。“是唐國公駕到,快避讓?!?/p>
李淵一眼就認出了秦叔寶,又驚又喜,連忙上前見禮:“秦壯士!真的是你!”他隨即招呼家人,“快,見過恩公!”
李建成、李世民等人紛紛上前行禮,唯有李元霸,被兩個家仆用鐵鏈拴著,依舊哭鬧不止,可當他瞥見秦叔寶時,卻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瞬間安靜下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對著秦叔寶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
這一幕讓所有人都愣住了。李如珪覺得稀奇,忍不住湊過去想看個究竟,誰知剛靠近,就被李元霸猛地一推,整個人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元霸!不得無禮!”李淵呵斥道。
李世民連忙扶起李如珪,連連道歉:“這位兄弟莫怪,舍弟自幼染疾,性情頑劣?!?/p>
秦叔寶看著被鐵鏈鎖住的李元霸,心中納悶,向李淵詢問緣由。李淵嘆了口氣,說起當年潼山遇襲后,李元霸便得了怪病,平日里狀如癡呆,力大無窮,喜怒無常,唯獨每次來承福寺參拜這尊“秦叔寶”塑像時,才會顯得格外虔誠。
“說來也奇,他只認這塑像,今日見了壯士本人,竟也是這般恭敬?!崩顪Y感慨道。
兩人相談甚歡,秦叔寶也終于向李淵坦白了自己的真名。李淵聽罷,更是贊嘆不已,當即邀請秦叔寶一行與他們一同前往長安。
抵達長安后,秦叔寶不敢大意,怕齊國遠和李如珪不懂規(guī)矩惹出麻煩,便依著王伯當?shù)囊馑?,另雇了兩個挑夫,將賀禮送往越國公楊忠府中,自己則帶著三人先在城中客棧住下。
送賀禮時,秦叔寶恰巧在楊府外遇到了李淵,身邊還跟著一位身著官服、氣度沉穩(wěn)的中年男子。李淵介紹道:“叔寶,這位是楊公麾下主簿李靖,足智多謀,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
李靖對著秦叔寶拱手一笑,目光銳利如鷹:“久聞秦壯士俠義之名,今日得見,幸會?!彼掍h一轉,“不知壯士當年在潼山,可否看清那些襲擊唐國公的蒙面人的相貌?”
秦叔寶仔細回想了片刻,將楊廣當時的身形、眉眼特征一一描述出來。李靖取出紙筆,凝神片刻,竟畫出一幅肖像來。秦叔寶和李淵湊近一看,頓時大驚失色——畫上之人,分明就是當今晉王楊廣!
“此事關乎重大,二位切記不可外傳?!崩罹笁旱吐曇簦裆?,卻并未解釋其中緣由。他又看了看秦叔寶的面相,眉頭微蹙,“秦壯士,我觀你印堂發(fā)黑,恐有血光之災,長安城不宜久留,最好即刻離去?!?/p>
秦叔寶想起徐茂公之前的預言果然應驗,心中越發(fā)忐忑。臨行前,李靖塞給他一顆藥丸:“若遇危急關頭,將此藥擲于地上,或可保你一命?!?/p>
回到客棧,秦叔寶本想立刻動身離開,可齊國遠和李如珪早已聽說長安燈會舉世聞名,說什么也不肯走,纏著要留下來看燈。王伯當也覺得難得來一次長安,不妨稍作停留。秦叔寶拗不過他們,只得答應,但心中始終記著李靖的警告,反復叮囑眾人務必將兵器帶在身邊,不可大意。
元宵之夜,長安城張燈結彩,大街小巷人山人海,一派熱鬧景象?;蕦m內,隋文帝楊堅正與文武百官一同觀賞燈飾。他望著窗外的繁華,不禁感嘆自己精力日漸衰退,轉頭看向身邊的靠山王楊林:“楊林,你我年紀相仿,你卻依舊身強體健,真是羨煞朕?!?/p>
宇文化及在一旁聽了,陰陽怪氣道:“王伯年紀雖高,卻依舊緊握軍權不放,怕是舍不得這榮華富貴吧?依臣看,不如告老還鄉(xiāng),安享天倫,也讓年輕人多些機會。”
楊林何等人物,豈能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當即冷笑道:“老夫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軍權落入奸佞之手,壞了大隋的江山!”
兩人針鋒相對,氣氛頓時緊張起來。楊堅連忙打圓場,借口夜風微涼,拉著楊林進內殿敘話。
楊堅一走,楊廣便沒了顧忌,煩躁地抱怨道:“父皇也是,遲遲不肯讓位,害得我天天裝模作樣,實在無趣得很。”他目光掃過不遠處的陳夫人和蔡夫人,兩人正值盛年,風姿綽約,頓時心猿意馬。
宇文智及見狀,湊上前低聲道:“殿下何必煩心?臣這就去燈會替您挑選幾個絕色美女,帶回府中給您解悶。”
楊廣聞言,臉上露出淫邪的笑容:“還是你懂朕的心思,快去!”
內殿里,楊堅卻憂心忡忡。他后悔當年廢黜太子時,牽連了太多賢臣,如今自己身體日漸衰頹,最擔心的就是楊廣登基后,無人能制衡宇文化及。
“楊林,”楊堅握住他的手,“朕百年之后,大隋的江山就托付給你了。李淵等人忠心耿耿,你看能否重新起用,慢慢削弱宇文化及的勢力?”
楊林鄭重承諾:“陛下放心,有老臣在一日,定保楊家天下無憂!”
長安街上,秦叔寶四人隨著人流賞燈。秦叔寶和王伯當被一盞燈謎吸引,駐足思索,回頭卻發(fā)現(xiàn)齊國遠和李如珪早已沒了蹤影,想必是被別處的熱鬧吸引走了。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陣凄厲的哭喊。只見一個老婦人跪在一座府邸門前,捶胸頓足:“還我女兒!還我女兒??!”
秦叔寶上前詢問,才知老婦人的女兒琬兒被宇文智及看中,強行擄走。眾人正議論紛紛,府門突然打開,幾個家丁抬著一具蓋著白布的尸體走了出來,扔在老婦人面前。宇文智及探出頭,不耐煩地罵道:“吵什么吵!你女兒不識抬舉,頂撞本大人,已經(jīng)死了!這十兩黃金給你,算是買她一條命,趕緊滾!”
白布滑落,露出琬兒年輕卻早已失去生氣的臉龐,身上衣衫不整,顯然遭受過凌辱。老婦人見狀,當場哭暈過去。
“宇文智及!”秦叔寶目眥欲裂,認出此人正是當初在潞州侮辱蓉蓉的惡賊,新仇舊恨涌上心頭,“我殺了你!”
王伯當也怒不可遏,兩人拔刀便向府門沖去。宇文智及的家丁見狀,紛紛拔刀阻攔,雙方立刻廝殺起來。宇文智及認出了秦叔寶,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指揮家?。骸翱?!快殺了他!給我往死里打!”
長安街上頓時大亂,百姓四散奔逃,哭喊聲、慘叫聲、兵器碰撞聲交織在一起。秦叔寶紅了眼,手中雙锏舞動如飛,殺得宇文家的家丁人仰馬翻。王伯當箭術如神,箭無虛發(fā),每箭必取一命。
“敢殺我宇文家的人,找死!”秦叔寶一锏砸碎宇文智及的腦袋,怒喝道。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宇文成都身披鎧甲,手持鳳翅鎦金镋,如天神下凡般沖了過來。他見叔父宇文智及慘死,雙目赤紅,厲聲吼道:“秦叔寶!我要你償命!”
鳳翅鎦金镋帶著萬鈞之力,直取秦叔寶。秦叔寶舉锏相迎,只聽“鐺”的一聲巨響,震得他虎口發(fā)麻,連連后退。王伯當搭箭射向宇文成都,卻被他用镋桿格擋開來。
齊國遠和李如珪聽到動靜,尋了過來,見秦叔寶遇險,立刻揮刀上前相助??伤麄兡睦锸怯钗某啥嫉膶κ郑瑳]過幾招,李如珪便被鎦金镋掃中,當場斃命。齊國遠悲憤交加,瘋了一般沖上去,也被宇文成都一镋刺穿了胸膛。
“國遠!如珪!”秦叔寶目眥欲裂,悲痛欲絕。
他與王伯當聯(lián)手,拼命抵擋宇文成都的猛攻,卻依舊節(jié)節(jié)敗退。周圍的隋軍越來越多,將他們團團圍住,眼看就要束手就擒。
“伯當,走!”秦叔寶急中生智,想起李靖給的藥丸,掏出擲在地上。
只聽“嘭”的一聲,藥丸炸開,濃煙滾滾,瞬間將周圍籠罩。宇文成都和隋軍們被濃煙嗆得睜不開眼,咳嗽不止。
“快追!別讓他們跑了!”宇文成都怒吼道。
濃煙中,秦叔寶拉起王伯當,趁亂沖出重圍,向著城外逃去。身后,是熊熊燃燒的燈籠,是百姓的哭喊,是隋軍的呵斥,曾經(jīng)繁華的長安燈會,此刻已變成一片人間煉獄。秦叔寶回頭望了一眼火光中的長安城,心中充滿了悲憤與不甘——他終究還是沒能躲過這場血光之災。